奇怪的是,明明看上去只是那么小的一颗痘,那里面的脓却怎么也挤不干净,一直在一股一股地冒出来。她心中开始不安,用手帕拭去堆在那小破口附近的脓血,却仍然控制不住自己一般继续去挤。看着那一股股白色的东西不停被她从皮肤里挤出来,竟有种难以言喻的快|感。
脓包周围的皮肤已经被她的指甲掐得发紫,她却还是停不下来。
终于,最后一点点固体一般的脓根也被拔了出来,在她那原本光滑的皮肤上留下一个小小的微微红肿的开口。
她松了口气,却猛然意识到自己对自己的脸做了多么野蛮的事。她赶忙拿出愈合的药膏轻轻涂抹在伤口上,用一小块纱布盖住,然后通知鸨母今天不能见客了。
原本以为在药膏的镇静愈合效力下,第二天红肿应该就能消下去了。可是没想到第二天起了床,解下纱布的瞬间,她整个人都要崩溃了。
那原本针尖大小的开口,现在已经变成了小指指甲盖大小,边缘红肿,洞里通红的血肉清晰可辨,还不停的有红中带黄的脓血溢出来。更可怕的是,伤口附近密密麻麻长了十好几个泛着白尖的脓痘,几乎像是被烫出了水泡一般,又疼又痒。
是疱疹吗?
可是从那伤口蔓延出来很多血丝一般的纹路,看起来竟像是感染了一般。
她慌忙用纱巾遮住面容,去找乐乔求救。可是不论她怎么敲门,乐乔都不理会她。
自从几天前乐乔忽然容光焕发风姿夺目地出现在大堂中,将一众男人迷得五迷三道之后,便重新搬回了暖芍阁,夺回了自己曾经的地位。可是乐乔也再也没有同她说过一句话,除了到大堂中表演舞蹈,偶尔选中一两个幸运的男人,她不同任何姐妹往来,偶然间撞上的眼神,也另碧诺心中暗暗生寒。
那是一种陌生的,空洞到妖异的眼神。
见乐乔不开门,她只好低着头避着人,去找鸨母求救。鸨母一看也是大惊失色,但又不愿意外人知道当家花魁之一的容貌受损,于是只是将她的症状说给了镇上最好的大夫听。大夫开了药,内服外敷都有。鸨母让几个小丫头每天按时熬药,督促她换药,指望着能尽快痊愈。
只是没想到,其他姑娘脸上也接二连三长出了脓包,甚至比她更为严重,原本粉雕玉琢的脸蛋现在已经红肿一片,难以见人。有些女孩子手痒挤破了,也和碧诺一般开始溃烂,甚至恶化得比她还要快速,开始往身上蔓延。那些腐肉很快散发出一阵阵难闻的酸臭味道,令人难以忍受。
很快,有几个恶化的最严重的姑娘,身上开始发生进一步的变形。有一名唤蕊朱的姑娘,某天忽然把自己锁在屋子里谁也不见。几个护院破门而入后,却被眼前的景象吓得慌忙又退了出去。只见蕊朱衣衫半褪,可是原本应该露出的白皙年轻的身体,却生满了一层一层簇拥在一起的脓疮,伤口间冒出了许多虫卵一般的东西,其中一些卵似乎已经破了,一种血红色的形貌很像蜘蛛的小虫在烂肉上爬来爬去。而最古怪的,是在她的腹部,那些腐肉增生长成了一只极细而扭曲的小手。
鸨母看到这一幕,也尖叫一声吓跑了。她命人将蕊朱的房门钉起来,派人去找大夫来楼里看看到底是什么怪病,可是那大夫看见蕊朱的时候,据说她已经不成人形,就算是噩梦里的恶鬼也没有那样可怕的模样。大夫被吓跑了,一连请来的数个大夫都被吓跑了。
在乐乔最落魄的那段日子里,蕊朱大概是最喜欢落井下石的一个。她自恃年轻貌美,暗地里骂乐乔老妖婆也已经有一段日子了。乐乔被赶出暖芍阁的那些日子,她曾当着乐乔的面问,一个晚上伺候那么多男人,舒不舒服这样的恶毒话语。
当这可怕的瘟疫在楼中蔓延,所有人都在那股烂水果般的酸臭味道中慢慢腐烂的时候,只有乐乔,越来越娇艳,越来越动人。她仿佛是一朵可以吸食美貌和生命的毒花,舒展着最艳丽而致命的霓裳羽衣,迷惑着所有男人。
只是那些男人似乎也在迅速变得消瘦苍白,很多原本大腹便便的富商来了半月后,竟然瘦的皮包骨头一般,而且那种着迷到不顾一切的样子,当真有些吓人。
还有一些男人,被乐乔邀请到她房中后,就再也没出来。那些男人多是外地富商,虽然失踪了,一时半会儿倒也还未惊动官府。
听着碧诺娓娓道来这一切,颜非奇怪地问,“既然知道有可能传染,你们为什么不逃走?”
碧诺苦笑道,“逃?逃到哪里去?世人都道我们这些娼|门女子不知廉耻,可是当初把我们卖进来的是谁?我们什么也不会,只会讨男人欢心,就算我们想要去赚些生计,又有谁会雇佣女人?男人们说女人就应该相夫教子,不应该在外面抛头露面,说我们这些玩物吃不了苦,做不好事,脑子蠢笨。就算妈妈放我们离开,我们这些女人又能去哪里?又要如何活下去?倒不如……死了干净!”
已经陷入泥沼中,再难洗刷干净了。
檀阳子此时却说,“恐怕不止如此吧。从半个月前起,你可曾踏出过这细雨楼半步?”
碧诺细致地将面纱裹回脸上,听到这个问题,怔了一下,细细回想了一番,半晌,有些迟疑地摇摇头,“似乎,没有出去过了。”
“你知道的其他姑娘,有出去过么?哪怕只是出去买些胭脂、头油这一类小物件的。”
碧诺仔细思索,又摇了摇头,“似乎也没有。”
“那就是了。”檀阳子的面容有些沉重,“因为它不想你们离开。你们这个楼,只怕已经被它同化了。”
颜非问,“师父,你知道这是什么鬼?”
“还不能完全确定。”檀阳子对碧诺说道,“姑娘可否借这间房与我暂用。”
“道长请。”
檀阳子对颜非使了个眼色,颜非便马上从背着的包袱里取出尸烛。檀阳子清空了桌子,在上面摆了一碗米,插了三根筷子,点好尸烛。
古怪的腥甜香味中,面前的碧诺渐渐变形。她的身形枯瘦,有不少像蛇一样的藤蔓紧紧勒在她身上,好像要将那细瘦的腰身扭断。她的背上有一些不明显的尖刺,想来几世以前也是造过杀业下过地狱的,这一世虽然脱离了地狱,但那些夙世以来别人对她产生的怨恨嫉妒还是紧紧缠绕吸食着她的福报。
不过相比起来,她的命魂变形算是小的了。如果她此生不再造作什么重罪,来生大约可以投生到一个好人家去。
见过了地狱百态后,如今再见到这些命魂本相的颜非也不会再像第一次那样吐出来了。他学着檀阳子保持着面上的平静,对碧诺说,“这蜡烛请姐姐照看好,莫要让它熄灭了。”
檀阳子此时已经出门去了,颜非连忙跟上。
外面的走廊,铺天盖地、每一寸都爬满了虬结的业虫。光线变得幽蓝森冷,那股烂水果的味道愈发浓烈呛人了。
檀阳子倚着栏杆站着,向下遥遥望着大堂中的景象。细长的眼睛倒映着闪烁不定的流光。
颜非站到他身边,向下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