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传闻几乎所有地狱都听说过,如今亲眼见到那似乎被血肉覆盖的大地,还是很有冲击力。
愆那等四人沿着歪斜扭曲的街道走向王宫,沿途路边偶尔或爬行或直立行走的鬼往来络绎,竟显得十分繁荣。愆那注意到有不少鬼显然都是外来的,那些身上长红色鳞片的明显就是从红莲地狱或者大红莲地狱来的,那些全身似乎被割裂过有聚合在一起的有着八条腿的人形鬼是从黑绳地狱来的,还有那些全身枯瘦焦黑,头上只有几根毛发的鬼很显然是从焦热地狱来的。
在所有地狱的变得越来越恶劣难以生活的时候,为何原本最残酷的阿鼻地狱会这么兴盛,倒像是……它在吸食别的地狱的生命力一样……
却在此时,一队全身披挂着漆黑铠甲、戴着饕餮面具的高大士兵骑着巨大的蛊雕破空飒踏而来。所经之处所有鬼都匆忙避让下跪。这些士兵降落在罗辛等四人面前,为首的翻身下鸟,向着罗辛和他身后的公主王子微微颔首,“王已经等你们数日了。”
罗辛道,“在大焦热地狱遇到了麻烦,耽搁了几天。”
“随我来。”那黑甲士兵转身刚要走,忽然脚步一顿,又转过来,眼睛盯着愆那摩罗。
“青无常?”似乎带着警惕和敌意的声音。
愆那还未来得及开口,忽然听那黑甲士兵抬起手中的鞭子指着他大喝一声,“把他给我捆起来!”
第29章阿鼻地狱(4)
愆那背后的斩业剑铿然出鞘,带起一阵激荡龙吟飞入愆那手里。众鬼都知道青无常手中斩业剑的厉害,那些原本气势汹汹要上前捉拿他的黑甲鬼见状都踌躇起来一时不敢上前了。
愆那周身鳞片竖立,白发飞舞,煞气已然弥漫周身,“酆都鬼差执行公务,尔等胆敢阻挠?”
忽然一个块头足有两个愆那的巨人黑甲鬼手中握着一柄沾染了不知多少血肉的巨大板斧,不由分说地就冲了过来,一斧飒飒生风地当头劈下。愆那忙举剑格挡,虽然堪堪挡住,却觉得虎口被震得发麻,若是不是掌心的口中伸出舌牢牢卷住了剑柄只怕剑都会脱手。愆那立刻就知道这家伙的力量远在自己之上,但行动笨拙是他的短处。他立时向下一撤,双腿在前向前一滑,在那巨斧落在自己身上之前猛然从那巨人双腿间的地面上磋了过去,用极快的速度跃起回身便一剑刺出,插入那巨人肩膀。
巨人没想到他竟然用这么刁钻的身法,痛叫一声却更加狂暴。愆那来不及将剑拔出便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甩了出去。他死死抓着剑,被甩了几下后趁机跃到巨人背上,双腿一蹬将剑拔出,却一个不防备被巨人抓住了腰身被摔了出去。
愆那落地的时候就地打了个滚用最快的速度站起来,此时其他的黑甲鬼也嘶吼着冲了过来。愆那原本不想伤害这些鬼的性命,但此时见他们蛮不讲理便要置他于死地,也动了怒。他周身燃起灼热的青色火焰,白发翻飞间,双眼中弥漫起一片不详的黑暗。只见他口念咒语,斩业剑上骤然青光大盛,猛然举起凌空劈下,便是一道势若千钧的无常送葬。剑气所过之处那些原本凶悍的鬼也都如不值一提的尘沙一般飞了出去,一两个不幸被击穿身体命门的在瞬间就融化成了一滩脓血,就算有些神通力稍强的没有飞出,也被震得内息翻涌。
愆那趁着这个间隙喊道,“我本无恶意,只想觐见鬼王。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那为首的一直未出手的骑士冷声道,“王有命,若是酆都来的,一律看押候命!”
此时另一道青色人影忽然挡在了愆那面前,竟然是罗辛,“他是和我们一道来的,没有恶意!”
愆那惊讶地看着罗辛的背影。他此次来是代表着青莲地狱,最忌讳和他们这些青无常扯上关系。如今他这么说,岂不是另别的鬼怀疑青莲地狱与酆都有染?
于是愆那低声说,“这事你不必管。”
罗辛却仍是不为所动的模样,继续对那黑甲兵说,“若不是他出手相助,只怕缪亚公主也没办法安然无恙地抵达阿鼻地狱。”
那面孔被遮住的黑甲士兵思索片刻,却仍然坚持道,“王命不敢违抗。不过此事我会酌情禀报。”
愆那见状,知道自己若是再抵抗下去,未免与阿鼻地狱结仇,与他的初衷不符。而且他原本就是四子前来,名不正言不顺,若是事情闹大了只怕更加麻烦。想来若是罗辛等人见了阿奢亚王,应该会替他说话,倒不如先屈就一番。他于是将斩业剑插回背后,冷声道,“好,我同你们走。”
罗辛讶异地转头看了他一眼,愆那冲他摇了摇头,然后便顺从地伸出手,任由那逼近他的黑甲兵给他的手脚挂上沉重的镣铐。另一个黑甲兵也接近他,忽然手中出现一只通红的类似蝎子的毒虫,在愆那的脖颈上蛰了一下。没一会儿愆那便觉得血脉里像有无数小虫在爬,力气在迅速流失。他膝盖一软跪在地上,意识也变得昏昏沉沉的,那些黑甲士兵见状便一拥而上,将他拖上一只巨大的蛊雕。
愆那的意识昏昏沉沉,似在一片无边黑水中沉浮。恍惚之间似乎听到了颜非叫他,那声音急切而恓惶,好似一个在森林中迷路的孩童那样。愆那挣扎着想要回应那呼唤,可是喉咙里像是被塞入了石头,无法叫出声来。
等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双手被一种刻有咒符的铁链高高吊在头顶,脚尖堪堪才能接触到地面。而他的视线所及、四面八方全都是肉,覆盖着粘膜的血肉中夹杂着细密的血管,偶尔蠕动颤抖一番。脚尖能触到的地面也软趴趴的,粘腻而恶心的触感。而他背后的斩业剑被拉了出来,被身后远处的墙壁上长出来的某种粘膜状组织层层包裹,像是某种另类的茧一般。那些连接着斩业剑和他后背各处大穴的神经和血管传来一阵阵酸麻的感觉,说明那些包裹着剑的粘膜有一定的麻醉功能。
愆那的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着,四周异常闷热的空气令他上身裸|露的皮肤上覆盖着一层汗水,呼吸也觉得有些吃力。他本是极寒地狱中的鬼,在热的地方并不很适应,体力总会比平时消耗得更快。他深呼吸几口,试着想要站直身体,那锁链被他弄得伶仃作响。
忽然间前方的肉块被从两边分开,一个披着黑甲戴着饕餮面具的黑甲侍卫走了进来,见他醒了,转身便又出去了。愆那甚至都来不及唤住他。他被吊了不知多久,却仍然没有见到半个鬼影。他终于积攒了些力气,用嘶哑的声音喊了几声,却仍然没有回应。
浑浑噩噩间瞪了不知多久,才终于进来一个黑甲鬼,大步走到他面前,不由分说便捏住他的下颚强迫他张开嘴,往他的嘴里灌了点散发着腥臭气味的血糊糊。他不小心呛了几口,还没来得及问什么问题,那黑甲鬼便又离开了。
如此一连过了许多天日。没有人同他说话,他唯一能见到的便是那个进来给他往嘴里灌食物的鬼,可那个鬼也不曾回答他的任何问题。愆那开始怀疑这些鬼是不是想把他困死在这里,会不会就连阿鼻地狱也与酆都串通过了,要把他这个不那么听话的青无常处理掉?
这些混乱的猜想令他愈发焦躁,却又无可奈何。这视肉制成的监牢里不辨时间,一秒如一年般漫长,一天却又如弹指般须臾。再加上那困着斩业剑的粘膜似乎在不断透过斩业剑往他的身体中注入某种令他虚弱迷幻的东西,令他时常头脑昏沉,难以分清现实和梦境。
在一次的梦里,他回到了三百五十年前。那天在人间恰是三十,他想和希瓦一起像普通的人类一起过一个年,于是也学着人类那样买了年货、鞭炮、春联,甚至还笨手笨脚地跟着邻居的大婶学着包了一锅歪歪扭扭的饺子。可是他一直等到子时,等到新年已经到了,希瓦都没有回来。
他等啊等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后来听到了门扉响动的声音才惊醒,抬头便见希瓦披着一身的雪回来了,见那一桌已经凉了的年夜饭,希瓦那漂亮的面容露出讶异之色。
“你一直在等我?”
愆那看着希瓦那被酒气熏得愈发如胭脂般动人的面容,心中一阵阵怒火隐隐燎原。但是他只是冷冷地看着他,缓缓伸出手扣过来,掌心燃起青色的地狱火,瞬间就将一桌子的菜肴腐蚀成了一片腐烂萎缩的垃圾。他淡淡说,“不过是做着好玩。”
希瓦眼中闪过一丝愧疚,温柔了神色道,“抱歉,我在酆都耽搁的久了点。他化自在天主在酆都大摆筵席,我也被拉了去。”
愆那也知道自己也没什么生气的理由,毕竟也没事先告诉希瓦,两人也只是随口一约,希瓦说他会尽量在年夜前回来。但相比于生气,他心中更多的是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