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锦年道:“五成。”
五成!
连枝本以为闵雪飞要必死无疑,五成对他来说已经是大大超出期望了,可他脸上还未露出一丝半毫的期待之情,就被那榻上的人一头冷水浇了下去:“……我的生死,何时也操控在你这阉人的手里了!”
他抬眼望着闵雪飞,似想辩解什么,然而最终脸色一变,绷住了眉头道:“闵大人这话就错了,大人落难,可是我这种阉人鞍前马后侍奉的。换言之,大人一日不能下这病榻,一日就要被我这阉人操控。”
闵雪飞一个倒气,竟真两眼一闭,给气过去了。
余锦年查看过,安心道:“不妨,只是过于虚弱又不耐疼痛,以至于昏过去了。”
话说着,那边去取布料的小太监回来了,连枝肩膀塌下,使了个眼色叫他把布料直接拿给余锦年,继而有气无力道:“先生还需要什么,奴才着人去办。”
余锦年摸了那布料,雪白的纯棉丝织就,织眼细而不密,平滑整齐,手感润泽,薄而微透。确实是块做夏衫的好料子,拿来给这厮包扎,实在是有点暴殄天物。只是想是这么想,手下却没有丝毫可惜,“刺啦”一声撕下了一大块,叠成个比伤口略大的方块形,毫不客气的按在闵雪飞的伤洞上。
“……”即便是昏睡中,闵雪飞也狠狠地拧了下眉。
又扯了长条,将那方块布料压实,牢牢地捆绑在他伤口上,之后又俯下身子,去探听他的胸口,听着没有那嘶嘶的漏气声了,这才能静下心来,仔细思考接下来的事。他说着要将血引出,可真要实施起来,又难免棘手,若非走投无路,他还真不想兵行险招。
余锦年看了眼季鸿,似是在征求他的意见。
毕竟当初在信安县,他侥幸治好了清欢的断腿,季鸿便已警告他以后莫要再用此等旁门之法。他心知季鸿说的也没错,这样的办法对当下人来说,岂不就是旁门左道?且不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思想,仅听说为治病,反而还要在身体上额外开多个口子,就不是什么能轻易理解接受的事情。
像陈御医那样,如临大敌地斥他狂妄,才是应有的正常反应。
季鸿很快明白了他那眼神的意义,也以目光回看,似是在问:“非如此不可?”
余锦年点了点头。
旁边连枝低头看着昏睡过去的闵雪飞,榻前视线交错的那两人,一个是闵雪飞的青梅竹马,一个是能够救闵雪飞的小神医,就连那无计可施的陈御医都能够站在这里观摩,满间屋子,倒是他自己非亲非故,连说句话的资格都没有,最为多余。于是站了会,转身离去,到了门外静静望天,等候余锦年最后的决断。
须臾,身后一响,余锦年走了出来。
连枝看向他。
余锦年道:“劳烦连少监,烧上热水,再帮我备一根细管,一截鸭肠或羊肠,若实在都没有,什么动物的皮子也成。然后备一个能封口的琉璃罐子。”
连枝听完,便知他这是要治闵霁了,立刻要走,又被那少年叫住:“稍等,我还需要……”
——
思齐院的小厨房人影憧憧,却不为开火做菜,几口炉灶上纷纷架上了瓮罐,罐里却是清水,罐口伸出一根竹管,尽头则是一个个细颈白瓷瓶子。这竹管和瓶子也不是寻常拿来就用,而是先用沸水煮过才行,罐口缝隙也皆用泥封住。厨房里忙活着的太监宫女们都不知这是要做什么,只是按着吩咐去办而已。
没多大会儿,连少监领了一队人,抬进来两个……冰鉴。
这时节,天子才刚刚用上冰,但也只是偶尔的镇些水果和饮子来吃,连枝一声不响地竟直接搬来两大鉴冰!尽管连少监已是宫中高不可攀的红人了,却也着实让那群小太监们惊讶了一阵,连忙闷头做事,对他更是敬畏。
余锦年跟来,指挥着小太监们把冰围在那竹管周围。不多时,竹管中便有水滴滴答答而下,流进那早已备好的白瓷瓶当中。
连枝道:“这样便能制出余先生所说的……纯水?”
实则是蒸馏水,只是蒸馏二字对他们来讲过于生疏,余锦年便随便换了个更好理解的字眼。这时他受条件限制,实在没办法去制生理盐水,只能退而求其次,用蒸馏水来冲洗伤口,闵雪飞伤的深,直逼心脉,用更为纯净无污染的水才能更保险一些。
余锦年点头道:“这白瓷瓶里的水万不可再叫人碰,一旦满了立刻封口送到房间里去。”接着又拿来自己的药箱,翻出早前打造出的医具,白铜小剪、金银九针,镀了银的精铁缝合弯针,并其他七七八八的物件,“今日所用到的一切东西,能煮的都用沸水煮了,出水时都直接放在干净的盘子里。”
连枝:“你们可记住了?”
小太监们忙点头道记住。
连枝转头问:“先生还需要什么?”
余锦年道:“方才与连少监提到的细管,可能找到透明的,便是能看到其中内容的?”他想了想又摇头,觉得这要求实在是为难,便又否决,“算了,芦管即可。”
连枝愣了愣,旋即问说:“薄琉璃可行?”
余锦年欣喜道:“连少监竟有琉璃管?”
连枝点头道:“有倒是有的,只是不知合不合小先生的意,我且命人拿来给先生看一眼,瞧瞧能不能使。”
他说罢转头去了,直走出了思齐院,快步进了自己暂住的小院,推开一扇门,站定在桌案前沉思了片刻,道:“敲。”
那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小太监握着个小锤,犹犹豫豫地看着他,又低头咽了口唾沫,半天也没动:“真敲?少监,这东西……敲了就坏了,就再也没有了。那大夫不是说芦管就能用吗,您就找几截芦管给他——”
连枝嫌他话多,自己拿过小锤,抬手就要敲,小太监吓得忙抱住他胳膊,连声劝道:“少监,少监!您才把冯大监的云绫布扯了,过后还不知道要怎么受罚,这又要敲碎自个儿的琉璃树!这不是您最宝贝的东西吗?您何苦来着,您再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