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家住的虽然看似宽敞,实际上不过是占着个祖上留下来的空宅子而已,实际上和一般村户没什么两样,也并不是能日日天天迟到肉,因此余锦年这么一提,小娘子脸上就微微红了起来,颇有些羞愧道:“正是……我们哪里如贵人们一样能成天吃肉,也就吃个这,解解馋罢了……”
余锦年本意不是说这个,虽然是无心之谈,却也让对方心生尴尬,到底还是他的错。他也就不再多嘴,闷下头来仔细清洗南烛叶,洗好了的放在一旁的石臼里浸泡,待泡软后用杵子搓碎舂烂,舂出沙泥色的汁液来。
从车上把自带的上好粳米搬进厨房,那小娘子正好奇地观察那盆南烛叶汁,见余锦年回来,忙躲到一旁继续切她的肉菇。过会扭头再看,余锦年正把汁液过滤了,泡进淘好的白米里,不禁奇怪道:“这是做什么呢?”
余锦年说:“过会蒸个青精饭来吃。”
正说着青精饭是何物,之前为他们引路的婶娘骂骂咧咧地走进来,嘴里咕哝道:“什么不三不四的玩意儿,老娘我做大小姐的时候,见过的奴才多了去了,也轮得到这种玩意来指手画脚!真是刁奴一个!”
那小娘子忙上前去劝解,低声道:“阿娘,当着贵人的面,说什么呢。”
婶娘气道:“我说什么了,我年轻时候——”抬头看见厨房里果然有个外人,这才闷闷不乐地止住声音。
闵季两家的人马都肖主人,训练有素,礼数周全,出奇高冷,能用两个字解决的绝不多说第三个字,更不说被人指着鼻子骂“刁奴”了,把人气成这样的,左右出不了吕大官人手下。余锦年说:“婶娘别气了,不值当。待会儿吃点这青精饭,疏肝补身,头发也能反青呢!到时候和小夫人一样貌美如花。”
婶娘耳根子软,一听余锦年这嘴甜的,跟化了蜜一般,纵然心里知道再怎么也不可能真重返青春,但是心里还是美的,再加上余锦年瞧着年纪不大,生得又惹人怜爱,遂抚了抚发鬓,偷偷拿出一块私藏给大孙子的麻糖来给他吃。
用南烛叶汁水浸泡粳米的功夫,他又做了道荠菜鸡蛋汤,至于野兔,是打算晚上与季鸿一起开小灶的,便不拿来前头的厨房里处理,只等着待会儿回了房,用自家带的小炉子来烹。
做够了菜,米也被南烛叶汁浸成了乌绿色,这时便可将其倒进饭甑里来蒸,出来的米饭就是乌青色的,吃时拌些红糖或者甜蜜,滋味能更美。
青精饭刚上了火,吕家的小夫人含笑过来了,手里拎着坛酒,进来便道:“婶夫人,方才是我府上小厮不懂规矩,口无遮拦。您能让我们借宿此地,已是心善,听说您好酒,这坛子桃溪红就给您解个嘴馋罢!”
吕家上下都是一群王八蛋,唯独这姐妹俩没被同化,与那嘴臭脸长的小厮和他的混蛋主子相比,她们两个简直是出淤泥而不染的莲了。
含笑进了厨房,四处看了看,想来是想讨点饭食。
他们吕家的下人既不似余锦年,识医认药通百膳,也不像段明石星能够飞檐走壁、猎禽捕兽,在城镇里时吕言嘉还能呼风喝雨,可一旦到了这种地方,他们这些人五谷不分、四体不勤,只能依赖于随身所带的干粮,或者主人家的招待了。
那婶娘自然明白,也不想招惹这种官宦人家,于是就贴着含笑给砌的台阶往下走:“不过是多拌了两句,哪还劳驾得夫人亲自过来,您看看想吃些什么,我们这荒村野岭的也没什么好物招待您……”
含笑与余锦年错了一眼,立即心虚地避开了,看来是还没有从上次的砒霜事件中抽回神。
她也没要求什么做不到的菜色,都是挑着厨房里有的,随便点了几道家常,又留下两锭银子做辛苦钱。那婶娘确实是个贪吃美酒的,隔着老远就闻到了那坛酒里的香味,含香刚想把酒坛放下,视线忽地扫过婶娘儿媳手下正处理的肉菇上。
婶娘笑道:“姑娘可要尝尝,这是我们村里特有的美味呢!虽然瞧着是粗陋了一点,但吃着一点不比外头那酒馆子里的东西差,这才叫真正的山珍呢!”
“是吗,那就辛劳姑娘,匀些给我们这些外乡人尝尝鲜?”含笑说罢,忽然顿住了一瞬,连余锦年都以为那一瞬只是自己眼睛被烟火燎花的错觉,随即她脸上已是寻常无比,看不出什么来了。
婶娘正介绍着肉菇是如何好吃——只听“哗啦”一声!
好好一坛桃溪红,竟从含笑手里滑了出去,径直摔在地上,碎成了千片万片。
顷刻间一股浓郁的酒香在厨房门口四溢开来。
婶娘痛心疾首地大叫一声:“——哎呀!”
含笑微敛首,惊慌道:“实在是不好意思,这一下子也不知怎了,突然就掉了出去……”她蹲下帮着收拾,没等婶娘想捡起一张碎片来舔舔鲜,含笑已飞快地将所有碎片都收拾干净了,“您看这弄的。算了,碎了就碎了罢,我那还有盒桃花酥,待叫人取了来……”
说着抬起头,发现余锦年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
含笑立即移开视线,匆忙起身往外走:“我这笨手笨脚的,就不在这儿碍事了。那桃花酥,我遣人送来。”边走边往回看了一眼。
余锦年皱起眉,目光在地上那摊已渗入地里的酒渍上停留了片刻,又随着含笑最后那道视线,看向案上已切了一半的肉菇,菇肉发白,看着并不像是他认得的任何一种毒菇。再者说,若当真有毒,婶娘一家三天两头吃它,早该中毒了才对。
只是,总觉得有一件事卡在脑子里,就是想不起来,他心下琢磨道:这东西我似乎确实在哪里见到过,究竟是哪里呢……
第105章蘸水兔
晚上吃饭几家并不在一起,只是婶娘家的小媳妇专程来给隔壁的吕公子一家子送饭菜,再加上余锦年想要碟辣子和两头姜蒜,就顺道也给他们送了两道菜,其中一个便是小炒肉菇。
这菜端上来时也没什么稀奇,便是切成粗丝的肉菇用当下时蔬搭配,加了豆酱一起翻炒,瞧着和普通的素炒蘑菇差不太多,倒是口感上确实有些像肉丝,只是远没有真肉那么劲道罢了,但胜在滋味鲜美,对他们几个来说,已经称得上是一道“山珍”。
小娘子笑道:“若是吃得好,来前头我再炒一份就是。方才那吕公子也是第一次吃这肉菇,欢喜得很,正说着明日走时要带些回去呢!这肉菇呀,还得是现摘现吃的好,明儿个我便早起一会儿,到后头山林里掘些来,小公子您若是也要,我就顺道多采些。”
如此一套寒暄,余锦年收下姜蒜,放好菜盘,也拿出银两谢过她,便送她出院。
回来后,揭开桌上小炉的盖子,一股清淡的肉味飘出来,正是段明打回来的那只野兔。这兔子是烫褪了毛,冲洗得干干净净、白白嫩嫩才下的锅,虽然刚开春,并不是多肥的胖兔,但对他和季鸿两个来说是绰绰有余,此时兔子已在小炉里煮了有一段时间,火候刚好,肉质弹嫩。
石星在一旁打下手,剥着那小娘子拿来的蒜瓣,他自然知道余锦年的手艺,是故那锅子一掀开,就立刻探头过去瞧,见了里头的东西又不由大失所望,奇怪道:“……白水煮兔?这是个什么吃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