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偷摸多瞧了两眼,又不由从季鸿身上品出些与旁人不同的高贵来,又恨自己眼瞎,没更早发觉此人不同寻常……既然那男人是郦国公府人,旁边那少年又是个什么身份?
管家揣摩了片刻,自余锦年身上竟也咂出些尊贵意味来,不由心中惴惴,委实不想上去搭话,恨不能当即将这两尊佛请出去。可一边是惹不起的郦国公府,一边又是闹妖闹鬼的自家,那白衣上师又是点名要让那少年来做斋——这真是一出越演越乱的好戏,这让他如何是好。
今早本该是早早唤那少年起来准备斋膳的,可一想,那季公子也睡在里头,他哪里敢进去扰人清眠啊,只好派人守在院外,吩咐若是二位公子醒了便来告他一声,谁知这两人醒了就四处乱走,害他找了好半天。
管家纠结着踱步,好容易走到他俩面前,朝余锦年恭敬行礼,为难道:“余、余小公子……”
余锦年见天气微寒,管家竟然大汗频出,应道:“嗯,怎么了?”
管家腰垂得更低,硬着头皮道:“因昨日敝府生了那样的事,上师临时决定在兰桂院中诵经祛邪,今晚酉时再行法事,这素斋……可劳烦小公子,于酉时前准备妥当?”
原只是准备素斋的事,余锦年点点头:“妥的。”
管家大松一口气,又朝季鸿行礼,这才忙不迭退下。
季鸿道:“你若不想与他们做,便一口回绝了就是。”
余锦年笑说:“来都来了,不过是几道菜,也不费什么功夫,只当是看热闹的代价了。”
两人说着走进李氏的院子,此时,那邹恒已经在里头了,杨二爷也在旁边气得团团转,一众仆妇小厮连哄带劝,试图说服在榻上打滚的李夫人起来喝药,而那李夫人只捂着肚子哀声痛号,疼了一身的冷汗,将额上发丝都黏成了一绺一绺的,极无形象。
邹恒见他进来,老大不乐意地白了一眼,而杨二爷则是憋了一股气,却因昨日被管家点拨了一通,不敢再上来找他俩的事。
余锦年对杨家人不感兴趣,但对这种紫质病很感兴趣,毕竟这样罕有的病是万里挑一,极难见到,即便是经验丰富的国医一生也未必能见上几次,更遑论是年纪轻轻的他。有此积累经验的机会,余锦年岂能放过,自然是要上前去查看一眼的。
李夫人因疼痛难耐,一脚踢翻了罗汉床上的小几,被余锦年堪堪躲过。
杨财见余锦年过去,顿喝道:“你做什么!”
余锦年道:“自然是上前诊病。”
杨财看他十分的不顺眼,可又想起邹恒也曾夸赞过他的医术,心中又疑虑道,这少年难道真是个有郎中?可他那张臭嘴,可不是被人劝上两句就能收敛的,一张嘴就恐吓余锦年说:“若是你这厮治不好她,我就——”
季鸿抬眼,冷冷向他看去。
杨财:“……”
余锦年见杨财被憋得说不出话来,不禁笑了下,才往李夫人的罗汉床前走去,他先是看了眼仆妇手中的药碗,一边问这是什么药,此前又是如何诊治的,一边卷起袖子,指挥小婢们将李夫人扶好放平。
这药一直是邹恒开的,只不过大半时间是倒得多、吃得少,李夫人如今偏执得很,比起邹神医吃了和没吃一样的药汤,更要相信那个不知道去哪了的成空法师所给她的辟邪真丹。那仆妇回头去请示邹恒,毕竟她只知熬药,至于药里都有什么,她哪里能清楚。
杨财气急败坏地攘了邹恒一把:“快说啊?”
“……乃是调血方,亦曾服瓜蒌薤白半夏汤,均无效用。”邹恒一口老牙都快咬碎,实在是不明白余锦年攀上的这个究竟是谁,怎的连杨家都惧怕他。杨家都不敢惹的人,他又怎敢放肆,只好同意将自己的药方拿出来,给余锦年过目。
余锦年看了看,此调血方中有当归、白芍、川芎、红花、延胡索等,虽与自己所知的那个调血方有些细微差别,但也是大同小异,只是个别药味加减不同。
调血方此剂能够清热凉血、化瘀止痛,主治“经水将来,腹中阵痛”之症,从此方看,邹恒也的确是将李夫人的腹痛病当做经痛症来治了。
若是余锦年也从不知紫质症此病,大概也会云里雾里地先将李氏的病以经痛来处理,因此想法乃是合情合理至极。这么看来,邹恒也不全是个地道的庸医,还是有些本事的,他将药方还给仆妇,道:“请问可否让我触碰一下夫人的腹部?”
杨财的脸色顿时微变,尽管他在外头花天酒地,什么男女大妨都看做狗屁扯淡,可屋里的婆娘终归是自己婆娘,岂容其他男人摸来摸去,且还是去摸腹部这样私密的地方。
方要叱骂余锦年荒唐,旁边季鸿却神色平静地开口道:“你只管看。”
昨日杨财就被管家警告,尽管语焉不详,他也明白了,这姓季的是京中来的贵族,是往上一直数,数到天子殿前都有头有脸的世家公子。天子是什么?他这种为个杨家家产就能争得头破血流的小人物,天子对他们来讲基本与传说一样。此时姓季的都发话了,他又能如何说,只能闷住,将自己活活闷死算了。
余锦年看杨财连个反对的意思都没有,似个不敢伸头出来的乌龟,还奇怪了一下。他自然不知道此刻全杨府的人都知道季鸿身份尊贵,只有他自个儿还被蒙在鼓里,只当杨财突然老实了,便也不管其他的了,令人将李氏放平在榻上,两腿屈起。
紫质病的腹痛与其他各类腹痛不同,其痛多为绞痛,患者常自述是仿佛有一把尖锐的利刀在腹中拧绞一般,且其有时仅是脐周绕痛,有时又痛连腰背,总之并不会特定在某一区域,是故误诊时常被人当做是其他疾病。
他先以全部手掌贴合腹部,稍作压按,触手柔软,并未感觉到腹壁紧张,之后又以两三根手指并拢,触压腹部多个区域,李氏一直呼喊腹痛,却也未见有特别的压痛及反跳痛,腹中没有积液感,未触及包块,肝脾肾触诊均属正常。
什么异常都没有,就是痛。
余锦年对紫质病的诊断又更确信了几分,他又问杨财:“夫人娘家那边,可有类似症状的亲戚?”
杨财愤懑道:“我哪里知道,她娘家人都死绝了!这死样怪气的衰娘们儿……”
余锦年最烦听杨财喋喋不休的骂人,于是也不再问他,转而去找李氏有没有从娘家陪嫁过来的丫头仆妇,最后找倒是找到了两个,却都没听说她娘家老爷那边有这样的病,倒是有个丫头说,李氏母亲那边有个什么亲戚,早年间是中邪死的,具体是中了什么邪便不知了。
他听罢点点头,讨来笔墨,边写边道:“我先与你们夫人开些止痛膏,你们拿了这方去药坊,令他们将药材磨成粉后取回来,再准备一碗陈年黄酒。”
这方原是以前跟师时,一位老国医常开的止痛膏方,于癌性疼痛等重度疼痛都十分有效,能够活血散结止痛,据说可媲美吗啡等止痛强药,他只听过病人对此方的称赞,却并未以实际感受过此方于止痛上的神奇,今日有此机会,便正好与李夫人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