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就是当初那个在听到他的死讯后，令自己封闭起心门，差一点就随他而去的人？
江礼文疑惑着放下了电话，手有些抑制不住地颤抖，不是因为激动，也不是因为欣喜，而是为了心底生出的这种陌生感觉而感到丝丝的恐惧。
除却前一晚突然见到他时的惊讶，他竟然没有死这一点所带来的冲击，竟然还比不上青年在这件事的欺骗更影响自己的情绪。
这是自己深爱过的人，甚至以为这辈子自己都不会再喜欢上别人，因为那部分感情早已经随着他的死讯沉入深不见底的深渊。
但现在这个人，好端端的出现在自己面前，而心里那部分跟着他沉眠的感情却并没有苏醒过来。
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诊疗室的门被敲响，江礼文说了一声「进来」，打开门的是林美文，手里端着两杯饮料，走进来后将其中一杯放到江礼文面前，「你的榛果拿铁。」
江礼文谢过之后拿起来喝了一口，有点烫，咖啡的味道也比平时重了一点，看看杯子还是平时一直喝的那一家，便想也许只是自己的错觉，于是他又喝了一口，但依然觉得那种咖啡豆特有的苦味比平时重了一些，在味蕾上不断地聚集。
放下杯子的时候，发现林美文还站在面前，江礼文不由有些奇怪，再一想，平时都是Annie把咖啡送进来的，今天竟然是她送的，确实有些不同寻常。
像是发现了江礼文眼里的疑问，林美文喝了一口自己的咖啡之后，说道，「我刚才接待了一个很有意思的客人，你要不要听听看？」
江礼文一心想着晚上的事情，并没有太大的兴趣，但还是本着礼貌地对她道，「你说说看。」
「这个客人呢，说他有天下班回家的时候，在地铁口遇到一只流浪狗。他见着那狗坐在地铁口瑟瑟发抖很是可怜，于是就去买了一些吃的丢给这只狗，然后他就离开了。
「在他来说，这其实只不过是生活里的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每个人或许都会遇到流浪的猫猫狗狗，出于怜悯和同情，就丢些食物给对方，然后让自己的内心为此暗自得意或升华一下。但是这个人发现，事情却不仅仅只是一个插曲这么简单。」
「然后呢？」
见勾起了江礼文的兴趣，林美文继续往下说道，「之后的第二天、第三天，到第十天，甚至一个月后，这个人每天都在地铁口碰到这只狗。对方就好像是特意等着他一般，不论是被太阳晒得多晕、被雨淋得有多湿，那只狗每天都在那里，在见到他之后，便露出欣喜的表情，眼睛放着光亮。」
江礼文听着，手摸到搁在桌上的笔，不自觉地在手指间把玩起来。
「这个人一开始感到有些惊讶，惊讶之后又是带着一点开心的惶恐。虽然只是一只狗，但那份忠诚与执着不禁让人感动。
「甚至有一次，他看到那只狗叼着半根鸡骨头，狗的脖子和一条腿还流着血，明显是被其他更大、更凶猛的狗咬伤的，但它在看到他之后，将那半根鸡骨头小心翼翼地放在他的面前，还用爪子往前推了一推，然后吐着舌头，满眼期待地望着他。」
林美文说到这里，江礼文玩着笔的那只手停了下来，而后微微眯起眼，抬头看向林美文，但林美文没有给他发话的机会，继续往下说。
「不知道你了不了解那种感受？那个人说，那一瞬间他感动了，他仅仅只是因为一时的同情，却没想到换来对方这么大的感情，纵然对方只是一只狗，于是他想把这只狗带回家，结果，问题这个时候出现了。」
「什么问题？」
「这个人小时候养了一只猫，他和这只猫的感情很好，后来这只猫跑了、不见了，总之他怎么找都没找到。但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依然留着那只猫最爱的玩具、依然会在家里备好猫粮和猫砂，就因为他相信那只猫总有一天会回来，所以他也没有养过别的宠物……现在他要带那只狗回家，就觉得自己好像背叛了那只猫。」
「背叛？」
「对，你没有听错。他用了「背叛」，就像是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一样。那只不告而别的猫承载了他这么多年的思念与等待，但现在突然要他放弃，再去接纳别的宠物入住家里，他说他觉得自己对不起那只猫，可又不愿辜负狗的感情，所以非常矛盾。」
江礼文盯着林美文看了一会儿，但是视线却像是穿透了她，落在别的地方，半晌才敛下脸上的表情，「其实根本就没有这回事，对不对？有谁会为了一只猫和一只狗特意来找咨商心理师？」
对于谎言被拆穿，林美文没有丝毫的惊讶，像是早就知道江礼文会猜到她只是在编故事而已，「怎么没有？我觉得你很需要。」
江礼文低下头来想了想，又端起那杯咖啡喝了一口，才道，「我知道你们在担心什么……」
林美文问道，「那你是怎么想的？新欢旧爱，选哪一个？」
面对林美文的直白，江礼文像是有些承受不住那样，撇开头去，「你们想错了，小夏是我第一个病患，又是我一手将他养大，这十年的相处，我和他更像是父子一样……」
「你不觉得你这是在自欺欺人？」林美文一针见血，「你就像是我说的那个人，心里怀着一份连自己都解释不清楚的期待，面对着眼前的现实却犹豫着不敢接受。」
说到这里，她的语气缓和了一些，「人都以为一旦养成了某个特定的习惯，再要去改就会是一件很艰难的事情，但他们其实并不知道，只要不提醒，他们其实也可以接受某些改变的，甚至直到变成一种新的习惯都还不自知。」
说着，她看向江礼文手里的那杯咖啡，「这一个星期你喝的拿铁都没有额外多加奶精，你也不是照样喝下去了？」
江礼文一愣，忙将咖啡拿过来，揭开盖子看了看，还凑上去闻了一下。
林美文已经走到了门口，「其实你自己心里早就已经有了答案，至于承不承认，我就不管啦。」打开门走了出去，门快关上的时候，林美文的声音从门缝里传进来，「咨商费用就给你个九折优惠好了，直接转到我帐户上就行。」
门「喀哒」一声关上，诊疗室里重归安静。
江礼文紧紧盯着手里的这杯咖啡，良久，将杯子凑到嘴边浅浅的抿了一口，细细的品味着，像是不仅仅在品味这个和平时自己口味习惯不同的滋味，也在品味林美文刚才的那番话，抑或者是，那些沉淀在脑海中的回忆。
江礼文很喜欢这家西餐厅的氛围。
这间餐厅座落在一条还算繁华的商业街上，但却在这繁华之中营造出一份别样的宁静。深沉红色的木桌和软沙发、柔软的地毯、宽敞的间隔，到处摆着店主搜罗来的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的旧收音机、相机、座钟，细致地考虑了每一个细节，却又不显得做作，营造出一种精致舒适、惬意优雅的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