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翩紫微笑着点头,还未开口说话,妙音就飞落在她肩头上,声音清脆地抢着道:“我代少爷请千凰小姐来替夫人疗伤治病的,你们快快去通报一声。”妙音是族长夫人身边豢养的灵鸟,郑家的人没有不认得的。因此两个守卫弟子闻言都不敢怠慢,一个请苏翩紫进里头迎客殿稍坐,一个便匆匆赶去通报。
即使是迎客殿,器具装饰看上去走的也是硬邦邦的严肃路线,桌椅和案几都是线条笔直质地沉厚的。坐在那张直上直下没有半丝柔和线条的椅子上,苏翩紫觉得自己不太像来做客出诊的,倒比较像来打官司上访的。苏翩紫心里暗暗称奇,这样一个严肃到近乎刻板的家族,竟然生出郑皓弈那般外表刚正端方,内心腹黑奸诈的奇才,倒也算是奇闻一桩。
有侍从送上清茶后,苏翩紫随手捧起喝了一口,果然很清。换个粗俗直白点的人的话,例如秦大师兄的伯父秦磊,肯定要呸的一声就拍案大骂:“这是什么鬼茶,老子嘴里都淡出个鸟来了。”
郑家的青天谷颇大,苏翩紫顾忌要等郑皓弈得到通知后出来见她也得好一会儿。于是她先问起妙音病人的病情症状,先前忙着赶路,都还不曾仔细了解过。妙音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声道:“主人前些天在修炼卜算之术时,不小心被一件仙器级法宝的法力反噬而受伤了,差点走火入魔。阿弈还在替几位郑氏族人晋级护法,族长也有事不在青天谷,而且主人不想惊动他们让他们担心,就让我去找你……主人一直都很想见你。”
仙器级别的法宝反噬受伤可不是开玩笑的,苏翩紫听了后微微皱眉道:“可有大夫替她诊治过?神魂有没有受到损伤?”
生命之泉虽然厉害,但是并非毫无限制地包治百病且万试万灵的,例如它只能治愈身体上的毒伤病痛,但对于神魂损伤却无能为力。而且除了苏翩紫自身没有限制外,泉水用来治疗其他某个人的不同伤病,作用也会一次一次地递减,所以苏翩紫现在碰到能够用普通医术手段治疗的病例,都尽量不去动用这口圣泉。
对于修炼者而言,谁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遇上真正的危及生命的重伤。例如神偷世家的族长韩毅,苏翩紫当年替他治疗被腰斩的可怕重伤之前,他从来不曾接触过生命之泉,也幸好如此,否则那次苏翩紫能不能够成功将他救活就不好说了。而韩毅现在如果再受重伤,即便是苏翩紫修为已经达到了入圣境,生命之泉对他的治疗效果也不会像从前那样立竿见影的。
只靠生命之泉的话,苏翩紫对神魂一类的损失就没太多办法了。不过她还有梦冥,必要时只要把这个神魂之力异常强大的吞天兽招来,多半也是能够解决问题的。不过青天谷是法政世家的根基所在,这里不知道有多少归真大仙留下的伏魔至宝,梦冥进来的话只怕会招惹许多麻烦,说不得到时候还要把郑皓弈的娘亲带到外边去治疗了。
所幸妙音摇头道:“主人并没有伤及神魂。族里的莫长老来看过她,说她的伤势虽然不重,但治疗起来却十分麻烦,而且主人很想见你,所以就催我去找你了。”
苏翩紫听到妙音不断地强调主人很想见她,不由得有些尴尬了。她大概明白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了,找她治伤不过是顺带的,想趁机把她请到青天谷来见家长才是核心目的。她先前为了拖延到青天谷的时间,就对郑皓弈答应了他的霸道要求,结果转眼就自动送上门来,真是亏大了。偏偏郑皓弈他娘找的理由是她无法拒绝的,就算是一个普通世家的族长夫人,不远万里地请她前来诊治伤病,苏翩紫也会答应的。她想她明白郑皓弈的“奸诈”是从谁的身上遗传的了。
她与妙音不过说了两句话,就有郑家的大人物闻讯前来接待了,来的也是熟人——郑家的入圣境太上长老郑若和苏翩紫在学宫的师兄郑扬。苏翩紫虽然很年轻,论辈分也比郑若矮了至少两辈,但是身份实力摆在那里。不说她站在千云大陆顶峰的强大实力,光是她身为邪道四大世家之一的苏氏族长,就足以让郑家最顶尖的人物亲自出来相迎了。
郑若当初参加了正道三大世家联合围剿千狐洞的一战,不过他因为郑皓弈的劝说,暗中放水并没有真正出力,所以苏翩紫对他一直心存好感。郑若对这个几年间大放光彩的女孩子的感觉很复杂,总结一句就是:为什么苏翩紫偏偏就是邪道世家的族长?
相比起努力绷着脸的郑若,他身边的郑扬就没那么多挣扎了,态度亲近友好得多。他在学宫接触苏翩紫的机会不少,所以很清楚她的品性为人,也知道堂弟郑皓弈对她的认真和在意。将来她若点头了,十之八九就会成为自家堂弟媳兼未来族长夫人。
郑皓弈虽然看起来谦和有礼且好说话,但郑若清楚知道他是个非常顽固的人,决定了的事情很难去改变,尤其现在他的实力之强,就是郑家的老牌强者郑九鼎也要甘拜下风,还有谁能压得住他?郑若可以肯定,只要苏翩紫点头答应的话,郑皓弈绝对有办法让族里所有的反对声音都消失。既然如此,他还有什么好挣扎的呢?
双方寒暄几句后,苏翩紫便主动提出去见见“病人”。面对着郑若的纠结与郑扬略带暧昧的神情,她同样也感到不太自在,还是快快进入主题,把该干的事情干了就撤退的比较好。苏翩紫说的确是正事,郑若也不多废话,当即让郑扬带着苏翩紫到族长夫人的居处去。
老牌世家的规矩从来都很多,郑扬把苏翩紫带到青天谷后一座建造在山巅的庭院之外就停了下来。
“里面是族长夫人的居处,未经传唤我是不便再进去的。而且族长夫人也不喜欢有旁人打搅,就让妙音替你带路吧。”郑扬客气地微笑着道。
“有劳郑师兄了。”苏翩紫点点头,转身按照妙音的指引迈步走进庭院。
庭院内花木扶疏,静悄悄的,只有山风抚弄枝叶发出的声响与偶尔的虫鸣鸟叫声,除此之外仿佛空无一人。妙音展翅飞到一个假山山洞前大声道:“主人,我把阿紫请来了,你快来看!”这话说得,好像她是什么珍禽异兽来求围观一样,苏翩紫既好气又好笑。
山洞中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随即听到动听的女声传来:“马上来!”声音犹如山间流泉,明快清澈地在听者的心上淌过。苏翩紫还是第一次发现原来有人可以仅仅凭着声音就能令人对之产生无限好感的。
随即一名身穿月白衣裙的美女从阴暗的山洞中走了出来。她看上去不过二十来岁的模样,披着一头长及肩背的乌黑秀发,双眼明亮得犹如夜空中的星辰,容貌严格来说算不上如何美丽,但那种出尘脱俗的优雅风韵足以令所有见过她的人都心悦诚服地承认她是一个真正的美人。
不过令苏翩紫印象最深的还是她的眼睛,与郑皓弈的星眸几乎像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不用妙音多介绍,苏翩紫也能猜到她一定就是郑皓弈的娘亲,虽然她看上去如此年轻。修炼者的修为达到换骨境的话,容貌就会有一定变化,而且衰老的速度也会大大减缓,此后修为越高,人便老得越慢。郑皓弈的娘亲估计真正年龄也就四十到五十之间,以她洗髓境的修为,加上平日小心保养,要保持二十来岁的青春容貌并不难。
苏翩紫惊讶过后,忽然觉得不对,正要开口发问,面前的美人就先迎了上来笑道:“你就是阿紫?我是阿弈的娘亲卜清歌,也是阿宇的远房表姐。两个小子总在我面前提起你呢。我们到厅上坐下后再慢慢说话。”
卜清歌不由分说地挽起苏翩紫的手臂就把她往一侧的小亭子里带。直到双方在亭内的小石凳上坐下后,苏翩紫才有机会提出自己的疑问:“伯母,妙音说你受伤了,你怎么不在房间的静室里休息,反而跑到假山石洞里?”
她倒不怀疑卜清歌会用受伤来骗她,可一个病人不好好待在房间里养病,反而钻进花园石洞里,这行为也太诡异了吧?看得出来卜清歌只把她当成儿子与表弟的朋友,既不是什么邪道世家的族长,也不是千云大陆上赫赫有名的入圣境强者。恰恰是这种态度让苏翩紫觉得十分亲切,心情也随之轻松起来,说话也不再像先前面对郑若和郑扬时那么客气拘谨了。
卜清歌指着刚才她藏身的那座假山石道:“它看上去像块普通石头,实际上是一整块玄水玉,也是我平日修炼养生的地方。可惜它太小了一点,否则我就招待你进去坐了。”
一整块玄水玉?苏翩紫心里又是羡慕又是诧异。玄水玉对于修炼者来说是难得的宝物,拳头大小的一块随便就可以卖出天价。只要将一小块玄水玉待在身边,就可以大大地提升修炼者吸收灵气化为体内真元的速度与凝炼纯粹的程度。最直接的效果就是,拥有玄水玉的修炼者的修炼速度会比普通修炼者快上至少数倍。
卜清歌用完整的巨大玄水玉作为修炼的静室,这已经不是用奢侈可以形容的了。果然这些古老而鼎盛的世家,底蕴之丰厚是常人难以想象的。难怪卜清歌会选择待在里头了,因为不管她有多严重的伤势,在玄水玉石室内都会得到一定的缓解,反正至少不会出现因受伤而流失大量真元的情况。
妙音却忽然哼一声道:“是不是大少爷又来烦你了?”
卜清歌的笑容里顿时多了几分尴尬和无奈,她伸出手指点了点妙音的小脑袋道:“别老是疑神疑鬼地乱猜乱想,我们有客人呢!”妙音瞄了苏翩紫一眼后,果然没有再说什么。
这明显有古怪,苏翩紫想到自己与卜清歌是初次见面,人家显然不愿意多谈这个问题,她自然也不好多问。不过她是有些好奇妙音嘴里的“大少爷”,她记得郑皓弈是郑天纲的次子,不过无论是郑皓弈还是郑家的其他人,似乎都有意无意地对他前头的那位长子避而不谈。所谓“大少爷”,应该就是指郑皓弈的大哥吧?看卜清歌与妙音的态度,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八卦恩怨吧?不管如何,眼下的第一要务是替卜清歌治病疗伤,而不是打探八卦。所以苏翩紫只当自己什么都没发现,认真地问起卜清歌受伤的情况。
后者眨了眨眼睛,压低声音道:“我如实告诉你,你别告诉旁人……”那模样仿佛把苏翩紫当成分享小秘密的闺中密友,没有半点长辈该有的沉静端庄。
苏翩紫错愕不已,又听她继续嘱咐道:“就是阿弈你也别说,省得他唠唠叨叨。”
“……”苏翩紫彻底无语了,严重怀疑面前的女子究竟真实年龄是多大?一板一眼的法政世家怎么会有这样一位风格迥异的族长夫人?而且她口中的郑皓弈……唠唠叨叨?苏翩紫忽然有种想喷笑的冲动。
卜清歌见苏翩紫不说话,就当她答应了,于是有些不好意思道:“半个月前,我总感觉心神不宁,所以忍不住就用了阿宇的名义把族里的‘万象千星仪’借来,想试试能不能够搞清楚其中的缘故。结果我实力不足,反而被这件宝物激发的法力伤到了。”
听起来只能算是一桩不自量力而引发的意外事故,但苏翩紫是什么人?从卜清歌心虚的表情与闪烁的言辞就知道她肯定还隐藏了一些重要信息。她的胆子也有够肥的,洗髓境就敢驱动仙器,没死都算命大了。苏翩紫想到郑皓弈有个这么让人不放心的亲妈,于是一代超级杰出青年典范会变成唠唠叨叨的也不奇怪了。
明知道卜清歌有所隐瞒,苏翩紫还是没有提出疑问,只是很认真地替她检查伤势和考虑治疗方案,仿佛没有察觉任何的不妥。卜清歌的伤势只要喝几杯生命之泉就能复原了,不过鉴于生命之泉对同一个人,治疗作用会逐次递减的特性,苏翩紫在与她商量过后,还是决定慢慢调理。
其实卜清歌的伤势并不复杂,先前法政世家也有一位擅长医术的莫长老替她看过,也有了完整的治疗方案,但唯一麻烦的是必须有修为胜过卜清歌至少两个境界的修炼者每日在子时午时为她调理体内散乱的真元,而且至少要坚持七日。调理真元之时,不免会有肢体接触。如今卜清歌的丈夫和儿子都正好不在身边,郑家修为达到超凡境的唯一一位女性长老修炼的是火系功法,与卜清歌的水系功法无法相容。而其他长老都是男子,就算修为足够,也不便出手,所以妙音才会趁机跑去找苏翩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