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结案
一个男人,两个前妻。
他现在的身份是叶英,妻子何玲珑;但他明明就是楚雄,妻子裴玉衡。
多么吊诡的关系!
方方进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奇怪的三人组合,分别坐在八仙桌的三角,好像特地空出一个位子来等她打麻将。
她有些莫名其妙:“你们都在这里?”
玉衡也觉得奇怪:“你怎么来了?”
“李望不放心,让我来看看你,没什么事吧?”
“李望好吗?”
“好多了,但还不能下床。”
两人竟然聊起家常来,楚雄与何玲珑不禁面面相觑。尤其何玲珑格外紧张,方方是警察,而裴玉衡随时都可能揭穿楚雄真面目。刚才自己孤注一掷,拼尽全力欲致裴玉衡于死地,如今一口气松下来,可再也无法鼓起余勇了。她有些后悔刚才的冲动,也悲哀生死之际,楚雄竟没有帮她,只是尽力分开扭打的两人——他到底还是维护发妻!裴玉衡给了他们一道选择题,其实,她又何尝不想知道答案?在楚雄的心里,更爱的是谁?
三个人各怀鬼胎,屋子里的张力大得点火就能爆炸。就连局外人的方方也渐渐感觉出不妥来,这屋里的三个人太奇怪了:一个青白憔悴,虚弱如鬼,一个脂粉香浓,媚艳如妖,还有一个自己虽是见过几面,但是对着尸体的时候比对着活人多,往时不觉得,在这乡下静夜老房子里蓦然重逢,便有些生死难辨。她无端端咳了一声,问:“怎么都回来了?没什么事吧?”
还是玉衡应答:“回来‘烧七’的,正商量呢。”
方方这才留意到堂桌上的牌位与香火,心里陡然一惊,这是座灵堂啊!脸上,却仍强作镇定,笑笑说:“哦,那我陪你们祭奠完,一起回去吧。不然李望又要念了。”
裴玉衡心知不可能了结,只得说:“那好,明天我们一起去坟上看看,然后一起回昌南。”
又一个不眠之夜。
叶家的祖先们准时出动,楼上楼下走来走去地巡视着自己的领地。屋里的四个人连同方方,谁也不曾真正安眠。
楚雄思前想后,到底爬起来奋笔疾书。
玲珑问:“你在写什么?”
“自白书。”
“什么?你疯了?”
“玉衡随时会变卦,只有先照她的要求写了,才能保得眼前安稳。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何玲珑沉默了,火烧眉毛,先顾眼下,总不能把玉衡和方方一同杀了。想起刚才的事,她不由一阵后怕,忍不住问:“如果不是方警察赶来,你会不会帮我?”
“我……”楚雄叹了一口气,回过身,“玲珑,我不能再对不起玉衡。她是无辜的。”
“那我呢?我怎么办?”
楚雄又一次叹息了。他忍不住忏悔,如果事发时自己及时报警,最多判个失手误杀,坐几年牢出来,也就一了百了;可是现在,弄得上不上下不下,躲到什么时候是尽头呢?
尤其看到两个深爱着自己的女子都变得面目全非,失了本性,就格外令他痛心。飘逸如画清傲如霜的裴玉衡,会设下毒计阴谋绑架;而那个天鹅湖畔的舞蹈仙子何玲珑,竟然发疯一般地要致人死地。她们还是自己认识的如花女子吗?而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
他一生何幸,得到这样优秀的两个女子的深爱;但又何其罪孽,同时辜负了两个最好的女子。如果说当他弃叶英于不顾还可以安慰自己说是为了保护玲珑的话,那么当他看到玲珑迷失本性要掐死玉衡时,就再也没有开脱的理由了。是他让事情走到了这不可收拾无法回头的地步,是他让两个原本美好善良的女子变成仇恨的恶魔的。
他不禁悔不当初。
无端的,他忽然想起一幅卢梭的画作《睡眠中的吉普赛女郎》来。画中,女郎在广袤的原野上侧卧而眠,头边搁着她的弦琴与水瓶;一头不知是狮子还是鬣狗的动物走近来,圆睁了眼,低头嗅闻;他们的背后,是钢蓝的夜空和明朗朗的满月。
玉衡曾给他讲解过这幅画,说这画的是和谐。女郎是安全的,她熟睡着,把自己交付给大自然,交付给这片温柔的荒原,她的梦一定很甜;只要她不醒来,狮子就不会攻击她。狮子是无害的,它只是在月下漫步,因为好奇而走近女郎,嗅一嗅她的头发。这月亮,这原野,这女郎,这野兽,都浑然一体,当你凝神这画时,会感受到清凉的微风拂过琴弦,天籁无声。
但楚雄觉得这画的是危险。只要女郎稍有动作,野兽就会发动攻击,将她撕成碎片。他似乎感受得到狮子嘴里喷出的热气扑在她脸上,听到它呼哧呼哧的喘息声——怎么可能不醒呢?而一旦梦醒,悲剧就开始了。
他觉得这幅画,画的就是这样一种一触即发的危险。尤其因为女郎对于近在眉睫的险情无知无觉,就更是一个悲剧。那葫芦型的弦琴,还有葫芦型的陶瓶,都会被兽蹄踏碎。这画讲的就是毁灭。
在这个夜晚,他又想起那幅画来,忽然想明白那其实画的是一个支点,一种选择,是人性的两面。每个人都是熟睡的吉普赛女郎,自由而美好;每个人都是走近的狮子,随时野性勃发。那幅画,表现的就是这样一种可能性,一种警示——不要去惊醒!
不要去惊醒女郎的梦,不要惊醒狮子的兽性,不要惊醒那琴弦,不要惊醒那水瓶,不要惊醒月亮与荒原,黑夜与清风,让一切都宛然如睡,各自安眠。
但是他却打乱了平衡,叫醒了玲珑与玉衡心底的恶魔,让她们一个策划了绑架,另一个试图谋杀。瓶碎弦断,月缺星残,狮子发起攻击,一切推向毁灭。
是他错了,一步错,步步错,直到万劫不复。他决心要认真地毫不矫饰地写下这份自白书,把事情经过心路历程点点滴滴都写清楚,就算是对所有人的一个交代,也是给自己的一份忏悔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