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皇上不是召见而是封妃,显然是凶中之凶,一旦人宫必是死路一条。
这一回张元有了觉悟,不待张炯劝服他,他便主动找张炯提出条件。
他要的很少,只要张炯能保证善待他的娘亲,他便顶替张慈人宫,替张慈死。
为了保证孟氏后半辈子的荣华,亦是为了让他安心入宫,他要张炯续他的娘亲孟氏为妻。
这件事情他原以为张炯不会答应、也想过若张炯不愿意,就要求张炯拿出一笔银子来安顿他的娘亲,没想到张炯竟然一口应了,为了挽救他疼爱的儿子他什么都愿意做。
一瞬间,张炯的坚决刺痛了张元。
张炯续弦的事办得极为低调,连张家亲戚都没几人知道,但是孟氏的身份从此由乳母成了夫人是不争的事实。
万熹四年三月十五日,张慈入宫。
临行前他拜别爹娘,对娘亲拜了又拜眼眶盈泪,却始终未喊一声爹,因为太痛了所以他不喊,况且他喊了张炯也未必想听,就让他们从此亲如路人吧。
行煎那晚张慈跪在他面前发誓,说日后会待孟氏如亲娘侍奉她终老,说着说着竞痛哭起来直说对不住他。
张元望着容貌相似、生辰仅差一个月的弟弟,悲哀笑开。
既然是怀抱觉悟人宫的,入宫后的万般宠爱他皆平静以对,他知道这个说了千百遍喜欢他、爱他的男人,终有一日会用同一张嘴说出处斩他的话。
可是,有时候他能从皇上的眼睛里看见真实的喜悦与惊叹,仿佛他们拥有一份比金玉更珍贵的爱情。
在皇上抱着他撒娇的说不想早朝时,在皇上为他打造一只独一无二的龙镯时,在皇上望着他无声叹息时,在夜里皇上摸索着握住他的手时……他知道这个男人爱他,他们在彼此心上都烙了印,永生不忘。
可惜,只是泡影。
万熹六年,他被关人暗不见天日的大牢中,罪名是媚主欺下。
皇上顾念旧情最终没有杀他,仅判了流放故宁。
他在牢里央求见皇上一面,皇上不肯见,他在牢里静静坐着数夜,终于凝聚足够勇气把皇上身影从他心里刨去,凡是烙了印的皆削除砍去,遍体鳞伤也在所不惜。
他想,能让素来心软微懦的人如此坚决,他必定曾经深爱上皇上,已是曾经。
在故宁的日子并不好受。
一到故宁,专管犯人的小吏便坦白告诉他,已奉皇后之命将折磨他至死,要他早些认命死去别撑太久,撑得越久日子越渗,谁都不好受。
至于他手腕上拔不去的龙镯嘛,既然皇上金口玉言准他戴着,便保证生前皆让他戴着,等他死后才从尸身上拔。
如小吏所言,故宁没有人打他手上龙镯的主意,而他的日子亦比难受更加难受。
他做的工作是旁人一倍,吃的用的却是旁人一半,不久便他被折磨得脱了形,再不像当年名满京城的荣华,原本贴合手腕怎么拔也拔不下来的龙镯也变得松动。
入秋后天气渐冷,他病了又病自知撑不过冬季,却不知老天爷为何不收走这条命,要他在高热中徘徊又醒,让他如风中残烛又不熄,直到杨一夫出现他才知道原来是因为他命不该绝。
杨家代代为将,对掌管故宁的官吏有过大恩,因此杨一夫凭着一柄刀和凶横威胁便从故宁带走了他。
行前,杨一夫大力一拔将龙镯硬扯下来,疼得他宛若断腕,却彻底刨去皇上残留在他身上最后一点痕迹。
「若有人问起,就拿这个证明张慈已经死了。」杨一夫将龙镯扔给官吏,带着他扬长而去。
原以为他会被带到杨一夫在北嘉关的将军府,尔后被送到哪个避静乡下生活,命运却把他送进定王府里,遇见煜昊。
他舍弃了张元的名字成为张慈,这次又得舍弃张慈的身份成为另一个人,所以当杨_夫问他叫什么时,他说他叫元轲,那是张元没有人知道的字,是他新的身份。
第十二章
听完元轲的话,过往的一切慢慢拼凑起来。
难怪元轲有一双不符出身粗糙的手。
难怪他出身北方官宦世家却不会骑马。
难怪张慈娘亲已逝元轲却托他转交一封信予娘亲,虽然后来元轲解释说是拿乳母当生母看待,但是无法解释他为何心心念念捎信给乳母却不打算捎信给其父张炯。
难怪张杨两家本是世交,杨一夫又成天天腻着「张慈」,他却说不知道杨一夫字守益,他当时把那句话当成是元轲的表态,未曾想过元轲说的是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