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在他又一次痛下杀手,想要将眼前人一分为二以后,那一贯防守的剑改变了方向,朝着自己的命门袭来。
为了接下这一剑,他的手臂被震得发麻——若是凡人的话,不说死只怕连半边身子都会被彻底粉碎。
薛止一击不成也没有过多纠缠,英俊的脸孔上没有悲喜,收回剑调整了一下站姿,整个人给人的感觉登时就改变了。
以这一剑为节点,一贯防守的人露出了尖锐的獠牙开始反击。平静的表象之下是汹涌的怒涛,剑身上倏地燃起火焰,每一次起落连影子都难以捕捉,只留下一片朦胧的火光。薛止出手不多,每一次泽天君都要拼尽全力才能勉强应对。
他真的到极限了吗?泽天君再度怀疑起自己方才的判断。这个人给他的感觉之前截然不同:假如说最开始的时候只是让他联想到遥远的从前,还有几分凡人的气息,那么现在站在他面前对他兵戈相向的,就真的是过去的兄长了。
过去无数次败北的恐惧再度从心中那条阴暗的缝隙中涌了出来。他们是同源而生,所以他自然不会感应不到神力像水流一样朝着另一个人倾斜。
所以这个人说自己受了五百年的衰弱之苦是真的?自己的劫难……他冷笑一声,只有弱者才会被这些东西牵绊,他绝不会被这些东西击溃,他要向天命宣战,将天道在内所有的东西都踩在脚下,让他们成为自己的所有物。
谁敢阻拦,他就要谁死。
·
在他们两人争斗的同时,浓密的乌云中露出一只硕大的眼睛,缓缓睁开。
地下的人无所知觉,而看得到的两位神君根本没空将注意力转向这边。
这只明黄色的眼睛中毫无悲喜,就像光滑的镜子般倒映着那二人厮杀的身影。
这是天道的真身。
它与两位天君一同诞生于北海,大千世界最初的起点,和有形的他们不同,它是无形之物,它窥伺着世间所有的一切,衡量着对与错却鲜少插手。
几千年来它一直是这样的,直到承天君衰弱,泽天君得势,三者间的平衡濒临崩塌,它便偏向了另一个人。谁成为胜者,它就服从于谁。
现在它再度回归了最初的立场,不偏颇任何一方,仅仅等待终焉之时的到来。
无论谁成为它的主人,它都不会分毫怨言,因为这就是它诞生出来的全部意义。
“你敢过来,我就杀了他。”
哪怕全力抵抗还是渐渐落到下风的泽天君的目光落在一旁,顿时多了几分底气。
他不顾自己会被薛止手中的骨剑伤到,身形一闪,朝着某个方向去了,意识到他要做什么的薛止目眦欲裂,浑身的血液都冻结,紧接着是蓬勃的杀意。
他要杀了这个人,他从未这样想杀死一个人过。
泽天君的目的是被薛止安置在旁边的穆离鸦。
迅速跟来的薛止到底还是晚了半步,剑身擦着另一个人的手臂过去。
作为遮掩的树藤被长枪唰地挑开,被环绕在树荫中的穆离鸦就像是睡着了一样,双目紧闭,长长的白发遮住了半边脸孔,对九天之上的神明争斗一无所知。
这个人快要死了。早在最初看到这个人的时候,他就看出来了,一点如风中残烛的命数,稍微有谁动一下就会熄灭。
现在他无比庆幸自己没有在狂怒下杀了这个人。这个人还不能死,还不能轻易地去死,起码在达到目的以前,他还不能死。只要把这个人掌握在手中,还怕自己的兄长不肯屈服么?
血红的枪尖指向昏迷中的穆离鸦,中间保留这一点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的距离。
“把剑放下,你不想看到自己的心上人受苦吧。”他紧紧盯着自己的兄长,冷冷地说,“你比我更清楚他有多虚弱,甚至都不用枪尖真的触碰到他,光是上边的煞气都够要他丧命了。”
这个人说得没有错,为保住这一点摇摇欲坠的生魂他拼尽全力,可要他死的话,方法就太多了。
薛止那镇定的模样终于崩裂,露出刻骨的憎恨来。他不敢动,不论他有多想杀了这个人,他都不敢动一下。
“就是这恨不得要将我杀了的眼神,再多看着我一点。”泽天君露出一个有几分微妙的笑容,“你这个样子真稀奇。能让过去那个泰山崩于眼前而面不改色的承天君变成这样,看来我早就该这样做。”
“好。”薛止嘶哑地说,“我放下剑,你不要动他。”
骨剑脱手,从九天之下迅速坠落,连响声都听不见。
哪怕兄长失去了唯一的兵刃,他枪尖半寸都不曾偏移半寸,冷酷地,“你能为了杀我抽一根骨头就能抽第二根,你最好一下都不要动,否则我就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因为惊慌失措而手抖。”
圆环中流泻出的火焰不再朝着大地流去,而是在半空中偏转了方向,向着薛止流淌过来。
确保这一次万无一失的泽天君注视着兄长,“你知道你失败在什么地方吗?”
“我不知道。”
薛止完全是靠一口气支撑着才能与这个过这么多招,现在剑离手,战意熄灭,虚弱便从内而外,由骨子里透了出来。
泽天君贪婪地注视着兄长这垂死的姿态,“你有弱点,我没有。”
“神不需要七情六欲,一旦被束缚就会变得弱小,看看你现在这畏缩无能的样子,也配做我的双生吗?”
天火沿着衣角往上攀爬,很快就将薛止彻底包裹起来,化成一个硕大的火球。
泽天君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哪怕再怎么不愿意他也必须承认,过去的承天君真的回来了,若是继续打下去最后到底谁胜谁负还不一定,这样虽慢一些,却是最妥帖的万全之策——用天火灼烧承天君的神明之躯,消磨他的神力,待到他完全地衰弱下来再过去剖开他的胸膛,吞噬掉他的神格。
“结束了,哥哥,已经结束了。你太看重那些无关紧要的琐事,这反而害了你,就在后悔和痛苦中好好体味自己的失败,毕竟……”毕竟这是你最后的时间了,这一次再没有那些烦人的蝼蚁拼尽全力为你保留一个托生的机会。
与那样的对手缠斗了这么久,即使是他也会累,等待的漫长时间中,遥遥地望着那足以以假乱真太阳的火球,疲惫如潮水一般涌上来,他整个人稍稍放松了一点,不再那样时时刻刻紧绷着。
不等他一口气喘匀,应对不可查危险的本能就使得他整个人僵住。
一阵可怕的恶寒沿着脊柱往下,他下意识地往火球那边看去,这是天地间唯一能对他造成威胁的对手,看到里边的人没有一点挣扎的迹象,他呼出一口气,觉得是自己多虑了。他早该看出来,只要将眼前这个昏迷中的人牢牢把控在掌心,哪怕要自己的兄长举剑自刎,他大概都是愿意的。
就是这一刻的判断失误让他错过了危机的真正来处。
终于意识到事情不妙的他猛地回过头,见到有什么东西势如破竹地朝自己飞来,因为速度太快,他甚至第一时间没认出这到底是什么。
他光顾着防备那个人,却不曾注意到自己的背后空门大露,这是他手中长枪都无法触及的死角,更何况发现得太晚再难以躲避。
来不及了……
来的是承天君先一刻被他威胁着丢掉的那把神骨做成的剑。它挟着雷火呼啸而至,在泽天君看到他的一瞬间,劈开了护体的那层神力,自下而上将他拿枪的整条手臂齐根斩断。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