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大夫没有注意到他们之间的交流,难得有了点长辈的模样,“配药需要一昼夜的功夫,你们就安心候着,好了我自然会告知你们。找了落脚的地方没有?”
“晚辈打算找家客栈歇息。”
穆离鸦答得恭敬,可这林大夫动了动眼珠,显然是对他这副大少爷做派看不上眼,“住什么客栈,连翘,去把后院空着的厢房收拾一间出来。”
……
此刻夜已经深了,连屋檐边挂着的纸糊灯笼都熄灭了,院落里只听得细微的虫鸣,不见半点人声。
这林家医馆内唯一的帮衬是个聋哑人,每日到点就回到自己那间旧屋里睡得不省人事,直到第二天五更醒来,中间这段时间就算是天皇老子来了也不能叫醒他。
空荡荡院落里,穆离鸦摸黑前行。他走的很快,像根本不担心被绊住一样。
晚饭后,林连翘要照顾妹妹早早回了房,他去到药房里给正在制药的林大夫送饭,顺便说了点事情。这一说就是好长时间,估摸着差不多是歇息的点,他提出告辞,说要回去歇息,林大夫没有留他,告诉他差不多第二天早上就能来取药了。
来到林连翘给他准备的厢房前,他没有敲门,径直推开门进去。
屋内没有点灯,薛止抱着剑坐在靠窗边的位置,黑衣融进暗沉的夜色,清凌凌的月光落在他半边身子上,照亮了他清瘦的轮廓。他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般毫无动静。
“阿止,你睡了吗?”
在他说话的一瞬间,薛止睁开眼睛,眼珠倒映着微光,唯独缺了几分活人气。
穆离鸦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关上身后的大门,走到桌子跟前,变戏法似的点燃了桌上那盏油灯。
有了细微如豆的那一点灯火,薛止的面色看起来也不再苍白得吓人。他的手边上摆着个瓷瓶,穆离鸦不用拿起来看也知道里边已经空了。
“你有没有什么事要和我说?”
穆离鸦坐下以后从怀里取出张纸摊平了放在桌子上。
这是刚进到禹州府的时候他从张贴告示的墙上揭下来的,也不知道多久无人问津了,上头的墨迹都有些化开,只能辨认出“重金求医”四个大字和作为落款的鲜红禹州知府印。
看样子这禹州知府是真的被逼到绝境,都有些病急乱投医了。
“有两件事。”
薛止把白天林连翘和他说的话大致重复了一遍。
他不习惯说这么多话,中途穆离鸦给他递了一次茶水润嗓,却并未打断他。
上到姚大宝前来绑人下到林连翘那惨死的父母,薛止都讲给了他听,没有添油加醋也没有省略必要细节。
“是林姑娘告诉你的?”穆离鸦单手撑着下颌,“居然还有这种事情,真是作孽。”
明明是他要薛止好生照看林连翘,却说得好像自己全然不知情一般。
薛止并未戳穿他,“那姚大宝很不对劲。”
“哪里不对?”
穆离鸦来了兴趣。万一这和他们要找的东西有干系,他就一定不能错过了。
“他身上有股味道,像是血腥,又像是……”薛止闭上眼睛,努力寻找合适的措辞,“佛堂里燃过的檀香,又像是别的东西。”
因为身世缘故,他对佛堂烟火是最为熟稔的,至于别的香气,他虽觉得熟悉可怎么都想不出个究竟。
“檀香?”
如果这姚大宝吃斋念佛,身上有檀香气到不足为怪,可他看着脑满肠肥,也不像是个信佛的主,这香气就耐人寻味了。
“我知道了,”穆离鸦有些倦地半闭着眼睛,“明天我们该去拜访一下这位知府小姐了。”
他沉沉地凝视着铺在桌上的那张悬赏案。这禹州知府家的小姐究竟生了什么病?为什么每一位上门看诊的大夫都会惨遭灭门?所以问题的答案只有见到那传言中患了风寒的姚家小姐才能知晓。他抬起手,手腕上的绷带换了新的,看样子是不再渗血了。
半晌后,薛止突然变了脸色。
“怎么了?”
“嘘。”薛止示意他仔细听。
远方传来一声声女子的叫喊,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凄厉。
他们都认出来了,这是林连翘的声音。
穆离鸦倒没有太多惊讶,任凭薛止拉着他就奔进了融融的夜色里,走之前还不忘吹熄了灯。
循着林连翘的惨叫,他们斜穿过小半个后院,来到林家姐妹紧闭的房门前。
不知为何,晚饭后就说了要睡的林连翘屋里灯火通明。
“阿止,你猜这是什么东西?”穆离鸦面色凝重,指着覆在门窗上的竹篾纸。
因为烛光太过明亮,使得那投在门窗上的巨大阴影越发骇人。
那轮廓来看像是人又不像是人,身形笨拙,向着某处举起了镰刀般的双臂。
晚饭以后林连翘就急匆匆回了自己的房间。
最近薄荷身体一直不大好,大概是感染了风寒,半夜里总是咳嗽低烧,需要有人在身边看着,今夜也是同样。
“乖,喝了药给你吃蜜饯。”
她一手端着盛蜜饯的小碟子一手端瓷碗,用尽手段才哄得三岁的薄荷把那腥苦的药汁喝下去。
“不哭不哭,来,张嘴,这次是甜的了。”
直到她将去了核的蜜饯喂到薄荷嘴里,这难缠的小丫头终于破涕为笑,伸出胖胖的小手找她要抱抱。
姐妹俩玩闹了一阵,薄荷到底年纪小,最近又生病,精力跟不上,悄悄地就没了声音。林连翘心疼地摸了把她不复往日饱满的脸颊,抱起她将她安置到了床铺最里侧的位置,又拉起一截被子盖在了她身上,自己坐在外侧借着烛光看白天没有看完的书。
也不知道看了多久,她看得累了,就吹熄蜡烛,搂着薄荷小小软软的身体很快就陷入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