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外面的世界如何炮火喧嚣,校园里一派青春祥和的景象:齐耳短发,高领衫黑长裙的女学生抱着书并肩同行,叽叽喳喳。穿学生装的男学生高谈阔论,目光却不觉追随着路过的女学生。
许是意识到凌彦在看,吴乐甫说道:“林先生的打扮倒是出乎我的意料,我本以为先生的穿着会更……西式一些。”
凌彦浅笑。那日酒会上林洛亦穿着西装。可是初来乍到,配着周围人的打扮,他觉得自己这身长衫倒是最合适的。“酒会上,与校园里的打扮,自然不同。”
“恕我直言,林先生这样打扮,也不大像西语老师。”吴乐甫一举一动都与他的穿着打扮相称,彬彬有礼,然而不知为何,凌彦总是觉得,吴乐甫对自己说话时有一丝挑衅的意味。
他没得罪他吧?穿着长衫就不碍了德育处主任的眼啦?
“吴先生是教什么科目的?”想不明白,凌彦便只好重新转开话题。
“法律。”吴乐甫一边走一边挥着他的文明棍。凌彦注意到,他手握的地方是金属刻的一只兽头。吴乐甫几乎是立刻注意到凌彦的视线,停下脚步,抬起文明棍把兽头露出来给他看。“这是獬豸,认得吗?”
凌彦凑近看了看,果然是独角兽。“能辨是非曲直,识善恶忠奸。”他一边说,一边点头。“果然和吴先生相配。”
阳光下走路,他出了一身汗,借着机会在树下歇歇脚。
“林先生懂行,这是我在英留学时朋友所赠。”吴乐甫又笑了。他站在树下,树的阴影将他的脸庞分成明暗两半,英气勃勃的五官时隐时现。凌彦觉得这像是什么谶语。
“吴先生既然读了法律,怎么不留在国外做律师?现在国内这个样子,教法律……”凌彦话没有说完,带头往前走。他意思很明显。在英国律师算是中产阶级,国内如今局势混乱,大总/统说的话都不一定算数,讲法律,有用吗?
“当老师有当老师的好处,不管什么时候,法律精神都是必须的。”吴乐甫简单地回答。
说话间两人走到一个大型建筑物的旁边,吴乐甫顺手用文明棍一指。“这是大礼堂,入学和毕业典礼会在这里举行。”
他们一道参观了第四国立大学的校园主要建筑,最后吴乐甫带他走向一排红色小楼。“这是校长的住处,老师住宅也都在附近。我就住在这后面。先带你去见校长吧。”
凌彦婉言拒绝,“实在麻烦您了,既然都到了这里,我独自上去就行了。”
“那么就此别过,林先生,欢迎你来到国四大。”吴乐甫又说了一遍欢迎,礼貌地和她点头告别。
凌彦独自爬上这幢红色小楼,长衫被汗黏着后辈。他心情复杂地敲动金色门环。“您好,我是林洛。”
门开了,是一位和蔼的老先生。他穿着中山装,头戴羊呢帽,露出的发丝已经是银白色。
“欢迎欢迎,林洛,快请进。”
校长的态度让凌彦逐渐变得轻松起来。校长的寓所堪称中西合璧,既有软和的沙发,又有方凳官帽椅。穿着旗袍风韵犹存的校长夫人亲自给他沏茶。
“小林喝茶喝得惯吗?”
一转眼就换了称呼,凌彦双手接过,笑答:“茶和咖啡都能喝的惯。”
“哦,那你和乐甫差不多,那孩子在英国待了四年,到现在都只喝茶,不喝咖啡。”校长笑着打趣。
凌彦听到他说了四年,才晓得吴乐甫还有硕士学位,微微有些惊讶。“说来还要感谢吴先生去迎接我。”
“你们是校友,他先来的,照顾照顾你,也是应该的嘛。”
凌彦这才知道吴乐甫和他一样留学外,也和他一样毕业于燕北大学。怪不得,那一次聚会两人会碰面。不过再回忆初见时吴乐甫说的“燕北大学的高材生”,也带了自恋和调侃的嫌疑,凌彦不由心情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