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卒多不识字,少有通算术者。弟所寄书籍大有用处,如今已有千人可诵读,弟倘若知晓,想必欢喜。
广州湿热,望弟多加珍重,勿为杂事所扰。
书不尽意,余客后叙。
愚兄澄明于阵中
兄澄明台鉴:
南下数月,回信耽搁良久,澄明兄见谅。
兄信中提及家国大义,弟亦谨记心中,片刻不敢忘。略有尽力之处,不过点滴,无需挂怀。兄冒死投笔从戎,弟岂敢辜负兄长一片赤诚?
昔日京中相对,多有戏谑,未想兄牢记于心。望兄以己为重,他日朝堂相会,再话往事。
广州诸事顺遂,不日可归。月前收信,言师弟殿前奏对已入翰林院,算学后继有人。弟不必担忧愧对先师祖上。唯当日翰林院供奉,兄长所助甚多,弟无以为报。
……
又,观兄字里行间多有思乡之意,随信附白云山观梅图,聊解相思。
得见君子,空谷足音。
弟凌彦字
江南无所有,聊寄一枝春。
凌彦手里的墨条在砚台里搅动波澜,滑下最后一条弧线。他终于拿起笔,润了润干涸的笔尖,悬起的手腕却久久没有落下。
战争持续了将近一年多。最初的半年,就如同墨清的心中所写,格外惨烈。蛮族壮士体型壮硕,一股子蛮力,且各个勇武非凡。尽管杀敌无数,边军伤亡也十分惨重。局面一时僵持。
在过了半年之后,这场战争迎来了转机:远在广州的凌彦终于从西班牙商人手中买到了第一批佛朗机炮,试放后,当即令船舶载炮北上。随后凌彦还未抵达京城,便报来大捷的消息。
大捷之后便是反攻。
这一年间,凌彦与墨清的书信没有断过,凌彦不时会寄出新出的书籍和特产,墨清也会回以自己题写的诗句画像。从墨清的书信中,凌彦看到了苍凉的大漠,看到了金戈齐鸣,残阳如血的战场。
凌彦没想到自己回京后,前来迎接的第一人竟是吴远。
入翰林院不久,吴远便自请前往经算馆教书,闲时著书立说,修史作诗,倒也自在。这些都是凌彦听旁人说起的,他想着这个师弟总算成才,倒也不辜负先师吴树之。
没想到吴远也悄无声息地变得通达体贴,终于原谅了这个师兄。
初初见面,吴远还局促腼腆,依稀有从前模样,渐渐放轻松,与凌彦说起旧事:“当日那汪生轻狂,被陛下下旨申斥后仍不加悔改,去年十月竟是犯了事,被人检举,如今功名都丢了。”
“那是谁?”凌彦还真不记得昔日故交中有姓汪的。
“他曾经弹劾过师兄啊。”吴远愕然。
凌彦这才恍悟,这便是那个心高气傲的魁首了。然而他从未将那人放在心上,更没有愤怒后的解气,不过一笑置之。
凌彦回朝中,他立下大功,自然要嘉奖。具体论功行赏可能要等到大军班师回朝,然而礼部拟旨的官员与凌彦私交不错,私下暗示,也问他愿不愿意去礼部。
凌彦却婉拒了这些赏赐,只上书提了一条:选试加考算学。
如今算学是大势所趋,几次立功后凌彦不说名扬天下,至少在京中小有名声,但凡有见识的人家都鼓励子弟前去经算馆读书。更多的学生学会了夷文,翻译书局印刷的科普书卖到脱销。所以皇帝思索后,便痛快地应承下来。
选试加考算学,欲入仕,必先通算学。从此天下读书人尽学数理化。而凌彦的任务,似乎也到了尾声。
这个任务拖了将近两年,按说终于完成,凌彦的内心是应该狂喜的。然而……他没想到墨清笔下的人生大幸,当真没有了实现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