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方哲优意外将戒指捡起,从他与漆矾产生沟通,一直到他将身体交付给漆矾,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华非发现自己想象不出来。他也不愿意细想,越是在真相的边缘试探猜测,他越是能感觉到,其中的故事或许并不是他所能接受的。
……如果他及早将属于自己的碎片拿回来,这个故事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涅婴的嘲讽又一次在耳边响起,华非蓦然停下脚步,抬头看向面前的熟悉洋房,眼神中流露出些许无奈,很快,却又变成了带着些悲凉的坚决。
“走吧。”他对身后的漆矾说着,率先走了过去。
蓝纺现在住着的,依然是居心客过去安排的住处。蓝岳亮曾在闲聊中给华非说过,蓝纺本来在大动luan结束后有打算回本家的,然而后来还是选择了留在了这里,他以为这代表着她对居心客余情未了,华非却知道,她在这里,是想等待一个注定不可能再出现的人。
一眼望去,整栋房子都笼罩在黑暗之中,唯有一楼的书房里还亮着一盏灯。华非将漆矾留在外面,独自穿过花园悄悄地走到了门前,想要敲门却又不敢,如此犹豫几番,最后还是漆矾看不下去,探出一缕清风钻进门锁内搅弄了一番,帮他弄开了大门,又以风劲轻扫,硬是将人推了进去。华非一个踉跄,差点没叫出来,只得慌忙掩住嘴,回头狠狠瞪了漆矾一眼,旋身蹑手蹑脚地朝着书房走了过去。
循着唯一的一点灯光来到书房门口,首先印入眼帘的便是蓝纺静静坐在书桌之前的背影。铅笔在纸张上摩擦的沙沙声响传入耳廓,同时传达的还有一阵奇怪的悉悉索索声。华非心生疑窦,小心地观察起四周,却听背对着他的蓝纺悠悠开口:“是我养的小松鼠,活泼过头,喜欢乱跑,非非哥你不用在意。”
华非的身体瞬间僵住:“你……知道我要来?”
“不知道,但我知道来的肯定是你。”蓝纺平静地说着,放下了手中的笔,将轮椅转了过来,“不久前的一个下午,我在午睡的时候做了一个梦。梦里我看到了你,狂风加身,长着扭曲的翅膀……从那以后我就一直有种预感,预感你会来找我。”
她抬头冲着华非笑了下:“不过在我的预感中,你的到来还会更早一些。居然拖了这么久,我还以为你是不打算过来的呢。”
“我……遇到些事情,耽搁了。”华非支吾地说着,走进房间内,余光瞥见书架间一个小小的声音飞驰而过,估计就是蓝纺所说的松鼠了,“你身体不方便,怎么想到养这个了?”
“自己跑上门来的,正好一个人寂寞,就养着咯。反正也挺听话,不找麻烦。”蓝纺说着,伸了下手,那个小小的身影便灵活地窜了过来,蜷在了她的怀里,黑色的豆豆眼清澈如天光,毫无保留地看着华非,看得他一阵心虚。
“所以,非非哥你过来找我,是想做什么呢?”蓝纺的声音再度响起,微微歪着头,眼神如同那只松鼠一般干净。华非望进一大一小那两双眼睛,越发感到不知该如何开口。
“……蓝纺,我想问你个问题。”过了良久,华非才艰难地开口,“如果有件事,你做了必定会伤害一个人,但如果不做,则可能会有更多的人受到伤害,甚至还会造成人祸……那你觉得,是该怎么选呢?”
“我吗?”蓝纺若有所思地侧过了头,“我觉得……要做这个选择的人还真是可怜。”
“是吧。”华非苦笑了一下,“我也这么觉得。这都什么狗血的事啊,强行纠结一样的……”
“不过。”蓝纺接着道,“如果真的就这个问题本身来说的话,我倒觉得,选哪个其实都说得过去。”
“是这样吗?”华非抿了抿唇,“可是,无论选哪个,都一定会造成伤害……”
“所以说,选哪个不都差不多吗?”蓝纺再次打断了他,驱着轮椅又往他面前靠近了几步,“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选择呢?只要是遵循了自己的心,认定自己是走在正确的道路上,那无论哪种选择,都是有被谅解的资本的。”
华非闻言,脸上的苦笑却是更甚:“那假如,要做选择的这个人,他的选择,从来就没有正确过呢?”
“所以说,是‘认定’自己的正确,而不是真正的正确啊。”蓝纺的语气依旧是平静的,手指在松鼠柔软的皮毛间缓缓穿梭,“做出选择的前提,是要先认清自己、肯定自己、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进而才能遵循自己的本心,走上自己认为正确的路,而不是随波逐流,在他人所谓的‘正确’中摇摆,做出连自己都不认同的事。”
她说到这儿,停了一下,似是想起了什么事,嘴角浮上一丝自嘲的笑容,低头继续逗弄起乖巧趴在膝上的松鼠:“自己都不认同的‘正确’,哪怕最后带来的结果是好的,皆大欢喜的,也肯定会有后悔的一天。更别提像这种令人为难的选择题了,既然怎么选都会有遗憾,那为什么不遵从自己的本心去选呢?起码日后的遗憾和后悔还会少一些。”
“但这样的结果未必就是最好的。”华非喃喃道。
蓝纺抬眼看他:“不试试怎么知道呢?我一直相信,每种选择都有通往‘最好结果’的途径,只是结果不同,所谓的‘最好’,其好的方式也各有不同罢了……”
语毕,她的指尖在松鼠的尾巴间柔柔绕了一圈,扫了一眼面露思索的华非,忽而笑了起来:“我这阵子总是一个人呆着,喜欢东想西想,琢磨些漏洞百出的东西,刚才的也不过是随口扯一下,非非哥你也别太当真了。”
华非摆了摆手,面色却仍是凝重的,细眉紧锁,像是正在纠结着什么。蓝纺注视着他的神色,默了片刻,又一次开口:“非非哥,既然你都问我问题了,那作为交换,我能也问你一个吗?”
“嗯,什么?”华非看了她一眼,神情又再度僵了起来。
“你刚才说的那个选择,是和我有关的吗?”
“……”华非这回,是真的完全僵住了。好一会儿,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是怎么……”
“我猜的。”蓝纺笑笑道,“我的预感一直很准。你不就是个例子吗?”
她还能笑得出来,华非却是一点都笑不出来了。他凝视着蓝纺,小心地上前一步,蓝纺怀里的松鼠仿佛意识到什么一样,立刻警觉地站了起来,冲着华非炸开了浑身的毛。蓝纺被它的动作吓了一跳,慌忙安抚地将它捧了起来,抬头问华非:“怎么,我还真说对了?”
华非:“……”
他沉默地点头。
“这听着可真糟糕。”蓝纺脸上的笑容也有些淡了。她为难地偏了偏头:“是要到什么地步呢?”
“严重的话,可能会危及生命。”华非艰难道。这是实话,毕竟蓝纺当初就是靠那一枚碎片保住性命的。
“那我就不太愿意了。”蓝纺直言不讳,“我还有想等的人。起码现在,是还不打算死的。”
“我知道你想等的人是谁。”华非终于有机会,对她说出了早就准备好的说辞,“我也正好知道她的下落。如果我把她的消息告诉你的话,作为交换……”
他顿了一顿,纠结片刻后才道:“能不能请你,答应帮我一个忙呢?”
抚摸松鼠的手指闻言一顿,才刚刚冷静下来的小动物又一次被激怒,冲着华非呲着尖利的牙。蓝纺却轻柔地将它的眼睛遮了起来,犹豫片时,再次抬头看向华非:“你……能保证你说的一定是真的吗?”
回应她的,是华非没有迟疑的点头。
与此同时,洋房之外。
小股的龙卷在花园周围巡视一般地旋转来去,漆矾一边控着这些旋风,边时不时担忧地回头,看向半敞的房门。踌躇良久,想想还是不放心,正琢磨着要不要将这整个空间都封闭起来,自己好也跟进去看看情况,突然听到身后传来引擎的轰鸣声。
明亮的车灯打眼前扫过,照得人睁不开眼睛。旋即响起的是一声说不清是熟悉还是陌生的呼唤。
“方哲优?”
豪华的私家车停下,蓝岳亮从驾驶座上走了出来,奇怪地看着漆矾,“你怎么会在这儿?”
第157章 风不止(2)
坦白讲,漆矾并不认识蓝岳亮。他甚至连他的名字是怎么写的都不知道,连他的脸具体长什么样的都不知道。他对所谓的“蓝岳亮”只有一个大概的印象,这个印象模模糊糊,仅靠着一点来自方哲优的强烈情感才得以勾画出大致的轮廓,但对他来说,也算够了。
够他在方哲优的脑海里编造一个像模像样的幻境,骗他心甘情愿地将戒指戴上;更够他在见到蓝岳亮的一瞬间就辨认出他来,蹙起两道剑眉。
“蓝岳亮?”他不太高兴念着这个名字,背在身后的手稍稍动了一动,将原本还在他处巡视的小龙卷都尽数收了起来,“你这么晚了还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