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思宜凝视着程岩的睡颜,半晌,他调整了下姿势让程岩睡得更舒服,再亲了亲对方的眼睛,也慢慢闭上眼睛。
两人原本打算在吕仙府多待两日,再登梅府的门,哪知第二天,梅尧白竟主动找上门来。
对方除了致歉外,便是答应了主持武学一事,这一点庄思宜和程岩并不意外,但却听梅尧白提到:“昨日听你们讲,不论百姓士子先期都可免了束脩,老夫认为此举不妥。”
程岩一愣,“为何?”
须知办武学本就是一次试行,毕竟本朝武人的地位远不如文人,若同样需要束脩,那别人何不直接从文呢?程岩想的是,先期分文不取,将人“骗”了来再说。
梅尧白:“对于大多人而言,得到的太容易便不会珍惜,若有人只想凑凑热闹,学一两天便没了兴致,说来便来,说走就走,还办什么学?束脩一定要有,至少明面上要有,但可以少收一些,或者酌情减免。比如,以年考的成绩排位,前十者可免除所有束脩……”
梅尧白洋洋洒洒说了一通,显然是仔细斟酌过的,程岩觉得有理,他看了眼庄思宜,见对方也点头,便道:“如此,便依先生所言,具体细则,我们再来商议。”
等程岩一回曲州,就将办武学一事的进展禀报了阮春和,由于他前去吕仙府前便与阮春和长谈过,对方当然无异议,大手一挥让他安心去干。
末了,阮春和还不忘关心一句,“你和钦容和好了?”
程岩只能回以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心道:好得夜夜同床共枕呢。
最终,程岩选定了城中一处废弃的教场,安排人手重新修缮。
就在创办武学进行得如火如荼之际,程岩收到了阮小南寄来的包裹。
和以往不同的是,包裹里有一封专门写给庄思宜的信,还挺厚。
往常,阮小南只给程岩写信,当然,信中也会稍带提一提庄思宜,虽然都不是什么好话,但也算敷衍的问候了。
因此见到这封信,别说程岩,就连庄思宜都有些好奇。
然当庄思宜把信展开,入目第一行就黑了脸,因为此信完全就是一本“仇人名单”,信中全是京城文武大臣们关于他不孝的议论。毕竟在皇上送出匾额前,庄府之事闹得沸沸扬扬,作为积年世家,京中对此关切的人也很多。
阮小南不但细心地将每个人说了些什么都抄录下来,还在最后表示他个人是相信相信庄思宜的,绝对没有要故意气对方的意思。
凑过去瞄了几眼的程岩忍不住大乐,道:“这里加起来也有十几页纸吧,唉,小南还做了批注呢,何人、何时、何地所说都有记载,足见用心。”
庄思宜:“……”回去再找小矮子算账。
“不过……”程岩稍稍收了笑,有些忧心道:“如此舆情对你很不利,哪怕有皇上的支持,他们心里未必服气。”
庄思宜却不在意,“待我为曾祖父守孝三年的名声传回去,那些流言蜚语便不值一提了。”
程岩想想也是,便展开属于自己的一封信。
信中除了盛情问候,无非是告知他《茶经》已编纂完成,剩下的长篇大论便是阮小南的表功之言了。
程岩完全能想象阮小南挺着胸膛得意洋洋的样子,笑意一直挂在脸上,惹得庄思宜频频皱眉。
等读完信,程岩才从包袱中取出一本书。
《茶经》原本的三册,如今已精简为一册。阮小南不仅大肆砍掉了陆秀明的通篇废话,又为其修纂了文字,甚至还别出心裁地从每一回中各找出一个点,衍生一段儒学典故。
他从一个简单的“茶”字,讲到了修家治国平天下。
而且,阮小南的融入手法非常自然,丝毫不显说教。
如今这一本《茶经》,爱茶者能从中看见茶道精华,士子们也能从中解读出儒家精义。阮小南甚至刻意收起了一贯的卖弄,以最平实易懂的文字来阐述茶道中蕴含的大道,目的就是想让寻常百姓也能够理解。
对方在信中自夸,称他完成《茶经》后,还特意找了几个不识字的古稀老人,将《茶经》的内容念给他们听,但凡有人听不懂,他都会重新校改,直到人人都懂为止。
程岩不免叹服,“小南确实太适合修书了,他不但博学广记,且对儒学经典钻研甚深,文字更是漂亮得毫无瑕疵,各种文风信手拈来。”
就连庄思宜都难以违心地贬低对方,只道:“小矮子还有点儿本事。”
程岩笑了笑,心说一遇上阮小南,庄思宜总会格外幼稚,莫非小南还有降智的天赋?
“岩岩,如今《茶经》已著成,你要敬献给皇上吗?”
庄思宜听过程岩的打算,故而有此一问,哪知程岩却道:“献给皇上,等着落灰吗?《茶经》终究乃旁门左道,难以让皇上重视。”
庄思宜挑眉,“那你有何打算?”
“不急。”程岩意味深长地冲庄思宜一笑,“还没准备完呢……”
不知为何,庄思宜的眼皮突然跳了跳。
等到暖夏之风吹入京城,又一年的乡试也将在八月来临。
京城本地的士子,自然要在京城考试。
这日,飞麓书院中的几名学生,便打算去书肆逛逛。他们拐入到墨文街,忽见一人迎面而来,还是个熟人!
一名圆脸书生惊喜地招呼道:“这不是庄兄吗?”
然对方只冷冷看他们一眼,便装作不认识一般,迅速与他们擦肩而过。
等人走远,圆脸书生才皱了皱眉,“那是庄思辉吧,我没认错吧?”
另一锦衣公子笑道:“李兄没认错,可人家自恩科加试考中举子,眼睛便长在了头顶上,自然不认识你了。”
又一人也附和道:“何兄说的是。自庄思辉中举,我便没在书院见过他,即便书院里教不了举子,他总该回来拜谢夫子们吧?”
“那、那不是他刚中了举人,就遇到庄家那位……仙逝了吗?”李书生性子温和,还想帮庄思辉解释几句,“算一算,他估计是在发榜后回京的路上得到了消息,又得急匆匆赶回南江。”
最先那位锦衣公子嘴角勾起一抹嘲讽,他名为何青,和庄思辉同窗多年,但从来都看不上对方,当年甲午科会试发榜时,他还故意花了五千两压庄思宜中经魁,把庄思辉气得吐血。
“可如今他已回京数月,你可曾见过他回书院?”
李书生不说话了,丧丧地叹了口气。
何青揽着李书生的肩,“既然他不认识你,你就当不认识他,何必热脸贴冷屁股?呵,这个庄思辉,还当他能仗着南江庄氏眼高于顶呢。我听说,他和他爹都被他那个堂弟给赶出庄府了吧?”
李书生反驳道:“可庄思辉还是庄氏中人啊,如今不还住在京城庄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