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婢子的要什么权益?
临安城的东西,实在是太过便宜,便宜到不可思议。
他们的农田明明远不及临安附近的肥沃与广阔,可不仅能养活越来越多的本地人,甚至已经开始开仓放粮救济北门排队的难民了。
“难不成——他们是偷了咱们的东西?”
陆游听到皇上这话,心想确实古怪,低头道:“稻谷就算再如何丰产,也不可能一年四季都能收获,禽鸟猪牛都需要时间养成,可在扬州时便好像是凭空变来似的——如何能让鸡肉降到如此便宜的程度!”
“这临国人神通广大,能千里视物、遥度传声,”赵构越发觉得事情不对,皱眉道:“难不成,他们用探囊取物之法,偷了咱们的粮米肉食,再去当菩萨救济那些穷人?”
要不吩咐手下去城内各家都查一下?
“陛下,此事随意揣度难以确认,更何况就算真的抓到了,如今也不可能与临国为敌。”陆游深呼吸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一纸文书:“还请官家一读。”
《求贤令》?
赵构虽然对陆游这个人处在观望的态度里,但还是颇为欣赏他这一手好字和通达文章。
这求贤令本身遣词用句都用了春秋笔法,不着痕迹的渲染着宋国临安才是扬州游子的归属之地,还许诺了种种好处,冠以不同的光荣寄托,意思就是让扬州里那些通晓临国之事的人都速速归去临安。
文章里虽然没明着抢,但道德之论写的极为精辟,中心思想不过三条:
虽然扬州城被占了,咱也抢不回去,但宋国才是你们的爹,快点回来认爹。
在临国呆久了会变野人,会枉顾道德人伦,快点回来接受儒学照耀的光辉。
谁不回来谁孙子。
赵构看了半天,心想可以再给这陆编修加个官啊。
这一篇颇有些道德绑架色彩的文章,还真不是陆游绞尽心思写成的。
每字每句都是出自他的肺腑之言,每声质问和呼唤都是发自真心的。
他发自内心的认为,临国本身都是鸡鸣狗盗的夷狄之人,与金国人并没有什么区别。
他既看不懂人人平等所意味的昌明,也不会明白科技和现代思想给这个城市带来的变化。
宋国和临国结交,只是为了抵御金国的侵袭。
等宋国强大统一的那一天,这临国要么俯首称臣,要么也会跟金国一个下场——东西可以拿走,但临族必不可留。
临国人崇尚自由和自我,当然不懂这种封建主义长期洗脑以后形成的归属感,更不会阻拦这些人离开。
而那些对临国一知半解的人在进入临安之后,自然可以帮助宋国获取更多的信息,以在三国博弈中早占上风。
这求贤令自然派孙道夫带进扬州,再假托小厮之手想法子散布出去。
“会有人回来的。”陆游一脸笃定:“祖宗礼法烙印在宋人的血液之中,若耽于扬州的新奇特异,便是忘了祖宗的本。”
扬州。
辛弃疾拿着那封求贤令怔了半天,突然想一刻不停地奔赴回临安。
这封诏书就如一盆冰水迎面浇下,让他甚至连呼吸都好像被冻住了。
他已经完全习惯了简体字和白话文,如今再看见这骈四俪六的求贤令只觉得被当头棒喝,整个人都有些惶然而恐惧。
他已经——他已经快被临国完全同化了。
辛弃疾当初是南下奔赴临安,路上被青玉不小心撞着了,被留下来养伤,又误打误撞的开始务工留学,接触种种新奇的知识。
他虽然不断地安慰自己是要学了这些治世经国之书去改善民生,学完了就会回临安报效朝廷。
可随着自己看到越来越多神迹一般的现代之处,内心开始不断地动摇。
自己仿佛终于醒了过来一样——
四书五经对于治国而言全是空谈,文理科真正应该如何发展、世界万物运行的规律如何,所有的真相都开始不受控制的涌入他的脑海里。
辛弃疾读的书越多,越觉得自己被柳恣开了窥得天机的天眼,越发难以再触碰陈旧的那些东西。
以至于他在小年夜给床下放手电筒的时候,内心都觉得荒唐还有些好笑。
去年时的自己,可是满心虔诚与祈愿,是真以为那灶王爷会踏着灯火乘风而去。
如今——
如今的自己,到底是入了魔障,还是真的醒了过来?
辛弃疾略有些颤抖的掏出了钥匙,转动门锁进了公寓。
参政院那边并不算忙,大部分事务也都已进入了正轨,大雪纷飞的天气柳恣懒得出门监工,索性以身体不舒服为由请了一天假,正窝在赵青玉身边喝着芝士奶盖茶看着老电影,此刻一抬头来,见辛弃疾已是一脸煞白。
那青年无法在初时的志愿与如今的新知中抉择,攥着那张纸不知所措。
“幼安。”柳恣偏头看向他,随口唤了一声:“你还好吗。”
辛弃疾听他这熟悉的普通话,此刻竟完全说不出话来,只上前两步,把那张求贤令交到了他的手中。
他本来就不是个糊涂人。
宋国派人这样私下散发诏令到扬州抢人,辛弃疾再蠢也能知道这其间的用心。
柳恣喝着奶泡嘴角旁边都是小白沫,略有些讶异地接过那已经被揉皱了的通告,又抬头看了眼幼安。
那青年的眼神内疚而彷徨,仿佛迷途的旅人。
柳元首又抿了一口热饮,任由嘴巴旁边被沾了一圈白色的胡子,非常认真的把那张通告看了一遍,然后抬头看向辛弃疾:“这写了个啥?”
辛弃疾略有些错愕的愣了下,这才反应过来他好像看不太懂用典颇多文辞考究的骈文,结结巴巴地翻译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