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见灯光骤亮,窗纸上又映出了骆红眉的身形,立刻四散开来,把这间屋子围在了中间。
颜桐从地上端起灯,走进前厅。
说是前厅,其实有些寒碜,只有一面墙的书架和一张四四方方的桌子而已,地上还有个火盆,盆底覆着一层烧尽的纸灰。
他端着灯站了一会儿,方轻词也跟了过来,手里拿着火折子,把桌上、书架上、窗台上各处的油灯和蜡烛都点着了。
点灯的时候,窗上层层叠叠的一片淡黑,显然是屋外包围的人手。
颜桐端着灯站在正中,因为灯火太多,他落在书架上的影子颜色极淡,淡得像一幅泼过水的草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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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地一声,门被人从外踹开,门栓断成两节,落在地上。
当先涌入的是手持棍棒、腰配兵刃的保镖护院,靠着墙站了一圈儿,把颜桐和方轻词两个人围在中间。
随后一人掀起袍摆迈入门槛,笑道:“骆先生好定力。”
那人看起来六十岁上下,气色却还不错。方轻词看到此人后,后退一步,低声道:“祖父。”
颜桐知道方轻词是在告诉他这人的身份。
他仍然站在原地没动,那老者又看了一眼方轻词,皱眉问道:“你把骆红眉带进来的?”
方轻词淡淡答道:“我带进来三教九流的人多了去了,以前祖父可从来没说过什么。”
方老爷子哼了一声,“小偷小摸和谋逆造反能一样吗?”
方轻词知道现在不合时宜,却没来由地想起了昨日他笑着让骆红眉别把船翻了,骆红眉却淡淡地告诉他——除非是带头造反,否则没人愿意杀他这个神医。
带头造反可不就是骆红眉自己在干的事么。
他心头没来由地一阵火起,望向方老爷子,强硬说道:“我不觉得有什么区别。”
方老爷子根本不管自己孙子的抗辩,目光转向颜桐,“纪仁很看重你?”
颜桐静静答道:“不敢高攀纪将军。”
方老爷子冷笑道:“骕骦这样的好马都肯给你,还说高攀?好得很哪,纪仁带出来的人居然跑去当反贼,真是和他自己一个德性!”
纪仁的名声天下皆知,颜桐对于这种话根本懒得反驳,反倒是方轻词说道:“纪将军雄才大略忠君爱国,这是有识之士公认的。”
方老爷子仿佛没有听出来方轻词在嘲讽自己“无识之士”,只是冷笑,“方轻词,你也是越来越能耐了。现在这么多人看到你勾结骆贼,你自己想想怎么收场!”
方轻词也哼了一声,“那我还就不收了。”
眼看爷孙两个就要吵起来,颜桐却在这时候突然问道:“方老先生是怎么发现我的?”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目光却在众护院脸上扫过。
同样是武人,那些护院却不敢直视颜桐的目光,纷纷转过脸去。
方老爷子又哼了一声,方轻词却替他答道:“昨天,我们在门口看到沈定文的时候。”
颜桐从众护院身上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方老爷子,没有说话。
他眼下虽然手中无刀,但要强行冲出这群顶多算是二流高手的包围,拼着重伤,倒也不是全无希望。只是他一旦逃脱,东宁城必然满城搜捕,而已金河的身手,未必能安全出城。
拖延时间,颜桐在心里对自己说。
方老爷子突然说道:“你杀了他。”
“——我?”
方轻词一脸错愕,左右看了一圈,发现方老爷子的那个“你”确实指得是自己,一下子愣住了。
方老爷子道:“你杀了骆红眉,自然不会有人说我方家勾结贼人。在朝为官,清誉有多重要,你很清楚。”
颜桐忽地冷笑道:“我看倒不见得。”
“你向我论证这个问题,并不能让自己死得更舒服一点儿,骆先生。”方老爷子的目光又落到了颜桐身上,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何况你还没资格评论。”
颜桐淡淡道:“是么?”
方老爷子又用打量待杀的猪的目光打量了一遍颜桐,冷笑一声,正要说话,一旁方轻词却突然来了一句,“如果我不杀呢?”
“那你就看着他被乱棍打死好了。”
方轻词眉峰不易察觉地微微一皱,却听方老爷子继续道:“反正我们也会说是你杀的。至于你自己——从今往后,别想出方家的门。”
一名护院拔出自己的佩剑,双手捧着,递到方轻词面前。
剑锋极寒,屋中的烛火都驱不散剑刃上锋利的寒气。
方轻词看着眼前的剑,只觉得寒气缓缓地、却又无可阻挡地渗进了自己心里。
便在这时,又是一阵脚步声临近。方轻词对骆红眉武功高低虽然没有具体概念,但也知道要他一个单挑一百个是不现实的,听到这阵仗,面上神色虽然不变,冷汗却已从背后渗出,浸透了外衫。
他突然道:“骆红眉与纪仁将军亲近,自然也与辽党交好,祖父,若是放骆红眉——”
方老爷子喝道:“少提纪仁!”
颜桐轻轻冷笑了一下,“纪将军是圣上吗,名字都提不得?”
“纪将军?”方老爷子忽然嘲讽地大笑一声,“他还有脸说自己忠君爱国?纪仁这狗贼——”
颜桐深深地吸了口气。
“——若不是他怕陛下削了自己兵权,怎么会那么多年都灭不掉北蛮?我大周朝堂堂镇守两辽的将军,竟然在北蛮部族里培植自己的势力,养虎为患!若不是他私通北蛮的证据被人发现,只怕那狗贼现在还好端端地坐在大将军的位置上!”
他冷笑着看着颜桐,“你以为皇上为什么调他回京,他又为什么死在半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