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老夫人和管嘉笙都做不出当街抱头痛哭的事,他们是显赫世家,门面比什么都重要,大事小事关起门来处理。
孟侜过了这一关,松了口气,他换了衣服,随便逮着一个下人问老夫人在哪。
“老夫人在佛堂。”小丫鬟盯着少爷的脸移不开目光,五年了,少爷似乎没什么变化。
佛堂……孟侜默念,深吸一口气,去包袱里拿了一包东西,走到佛堂外,恭敬地敲门。
佛堂里焚香缭绕,静谧异常,管老夫人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
孟侜路过琼岭时,想到管嘉笙提到的桂花糕,便买了几盒。
“老夫人。”孟侜没有叫娘,“我带了琼岭的桂花糕……”
孟侜说不下去。
管老夫人睁开眼,积蓄了多时的眼泪落了下来,天下哪有为娘的认不出亲儿子。
她知道那不是嘉笙,可是阿福为什么跟着他?除非……孟侜和阿福眼里过深的愧疚,管老夫人活了几十年,如何能看不出来!
孟侜那过于相似的脸和声音,以及对阿福的信任,让管老夫人没有立即发难。
她在等,等孟侜亲口说。
当孟侜拿出桂花糕,管老夫人终于忍不住了,没有人知道她与儿子临行前的约定,这个人却知道了。
她了解自己儿子,不是极为信任的人,不会交心至此,不是危急的时刻,不会将买桂花糕的事交付别人。
“嘉笙呢?”
孟侜沉默。
管老夫人撑起这个诺大的管府,心性早已经过千锤百炼,但这个消息依旧让她崩溃至极,她睁着眼看着一炷香烧完,对孟侜道:“我要听全部始末。”
阿福把门关上,这些话全部知道,再听一次,仍然很残忍。
孟侜离开之前,管老夫人问他到底是谁。
听到回答,管老夫人一愣,半响,喃喃自语:“孟甫善的儿子……”
管老夫人的悲伤影响了孟侜的情绪,以至于觐见楚淮引的担忧都消了不少。
他低着头走到前堂,转过一棵茂密的文竹,却见楚淮引坐在管府大堂喝茶!
此时他来不及整理表情,微红的眼眶全暴露在了楚淮引面前。
人总是更容易关注不一样的地方,当一个人眼眶红红地抬起头,你就只能看到他的眼睛,而忽视其他地方。
比如孟侜垫高的身材,眉形的变化,略施阴影后棱角更为分明的下颌。
而眼睛最难伪装。
原本镇定的楚淮引表情空了一瞬,那天在茶楼,孟小猫哭惨了后也是这样一副表情。
季炀说他是管嘉笙,只这一眼,楚淮引却动摇了。
第28章
孟侜不慌不忙眨了一下眼睛,便再也找不到刚才的影子。
不能心虚。
这一路阿福几乎把管嘉笙的经历都掰开来捏碎了喂给他, 而刚才管老夫人也把家里的情况略略一说。
管嘉笙在外五年, 京城最了解他的人莫过于阿福和管母, 影帝之魂加持,这都能让楚淮引揪出马甲,干脆回炉重造吧。
楚淮引有适当怀疑是正常的。
孟侜完全入戏,把自己框在管嘉笙的人设当中, 他几步走到大堂中央,扑通跪下。
“罪臣管嘉笙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进京以来一直小心翼翼, 全用的管嘉笙的声音,刚才在佛堂被烟一薰, 加上和老夫人哭过一通, 才半天,嗓子就有些不舒服。孟侜心里叹了口气,这要来个十天半月, 嗓子得报废。
说起啦,这是孟侜第一次对楚淮引行大礼,但他把这一套做得相当熟练, 就像曾经跪过无数次。
楚淮引眼神一晃,晦涩难辨, 想从这个人身上找到更多孟侜的影子。可是他只是眨了下眼, 视线移开一瞬, 再看完全就是两个人。刚才更像是他猛地一见管嘉笙出现的幻觉。
管嘉笙身上都一股耿直正气, 不卑不亢,与孟侜相去甚远。看自己的眼神,完全是看一个君主,敬仰有,忠诚有,唯独没有亲近。
“咳咳。”季炀提醒陛下,人家有妻有子,这么看不合适吧。
楚淮引收回视线,“平身。为何私自离开苏州?”
孟侜眼神适时沉痛,像是在回忆那些惨痛的追杀经历,他把管嘉笙对他说的苏州查案过程复述了一遍,又三言两语提了破庙里的追杀。
说到妻子因为替管嘉笙挡住一刀而殒命时,孟侜眼神悲切寂寥,嗓音嘶哑,念妻之深,短短数语,便让旁观者也陷入当时绝望的境地。
季炀震惊于孟侜透露的信息,他如何也想不到,过了一百年,还有前朝余孽兴风作浪,并且手段通天筹谋多时。堂堂苏州刺史,消息居然传不回京城,回京路上屡遭袭击。
“你怀疑那些歹徒有专门运输太湖石的渠道?”楚淮引立即想到船队老板遍布大魏的货船。庆苑的太湖石都不算特别大件,但前朝皇家园林建在京郊,太湖石想进入京城范围,只要是走陆路肯定会被发现。
唯有水路,过关盘查之时,只要把太湖石用绳索系在船尾,石身浸入水下拖行,便能避过耳目,顺利入京。
如果是孟侜一定会联想到那支背景不明的船队,楚淮引不经意问道:“你怀疑谁?”
孟侜准确辨认出这句话里的陷阱,他分析道:“苏州到京城一带官道畅通平坦,鉴于太湖石完整与否对庆苑机关的影响我们还未可知,对方可能切割分装,到达庆苑再行拼接。因此,水运陆运皆有可能,罪臣并无头绪。”
孟侜并不正面回答,楚淮引隐隐有些失落,他道:“陆运未免事倍功半,劳师动众。大魏水系四通八达,庆苑附近也有水脉。那些人大概率采用水运。庆苑荒废已久,季炀,你领一千精兵,去查探周围是否有石材堆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