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老爷冷冷一笑:「我没想到你这么浮躁,如果你有这样的心,应该开股东大会,冷不防地将我踢出董事会。那就有备无患了,现在你告诉我,难道不是打草惊蛇?你以为我就没有办法了吗?」
「您说得对。如果我要逼您退出董事局,我就该打您一个措手不及。」顾晓山淡淡说道,「我没有这么做,因为我没有这个打算。」
顾老爷眯着眼睛,看着他的儿子——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儿子:「那你的意思是?」
顾晓山说:「我的意思是,一家人,最重要就是和气。做生意,也是一样的。」
说完,顾晓山将茶碗中的茶汤饮尽,便站起来,说:「我还有工作,需要回去。毕竟,我现在也讲究工作和生活的平衡了,得认真工作,下班之后好好和韧子生活。」
顾老爷一拍茶几,那用力之猛,险些将桌子上的茶碗也震落。顾晓山也为此感到讶异,他实在不能相信父亲会如此失态。
「你这个傻逼!」顾老爷大声地骂道。
顾晓山刚刚还是吃惊,现在是大吃一惊。
顾老爷一直隐忍自持、彬彬有礼,对待家人也是礼貌中带着一丝生疏,哪里会有这样的表现?顾老爷却颤着声说:「我都是为你好啊!你要公司,你就拿去!你有这个本事,爸怎么会不舍得给你?可是你怎么可以将终身幸福交给那个不靠谱的浪荡子?你是不是疯了?你想落得和我一样的收场吗?」
顾晓山震惊无比,竟也倒退了一步。他忽然想起韧子的话,韧子说顾老爷不是为了别的,是担心他的幸福才出手干预的。顾晓山嗤之以鼻,如今一看,竟然让韧子这个傻子说中了,反而他自诩聪明人,却不曾想到?
不,不是他不曾想到,是他不想这样猜测。他想要一个安心的理由去伤害父亲,对报复他这么多年来对自己的冷淡严苛。
他与父亲,在某程度上,竟然是心有灵犀的。
在父亲刚刚那一刻的爆发后,二人之间的气氛竟然也归于沉寂。像过去那么多年一样,父子之间不曾说一句真心体己话,言谈必是理智、利益与好处。
他俩彼此看着,一个年轻的,一个年老的,两个人,站在透雕的窗棂旁。午后阳光隔着琉璃射入,巴西铁树的枝叶在风中微微摇摆。
空气中尘埃浮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顾晓山才说:「他和我对彼此都很认真。不是您担心的那样。」顾晓山说这话的时候,声音竟也是紧张的。
顾老爷微微摇头:「我要怎么相信?」
「时间,」顾晓山说,「时间会证明一切的。」
顾老爷抬起眼来,看着顾晓山。顾晓山也这样用饱含深意的眼神看着他,但眼神中的柔软与语气的锐利形成鲜明的对比,他用坚决得近乎无情的口吻说:「但是,韧子不需要向你证明什么。」
韧子不需要向任何人证明自己已经改好了,是个专一的情人了。顾晓山亦然。
他们彼此相信,彼此相爱,就很足够。
知道他俩关系的人,其实大部分都保持着和顾老爷类似的态度,认为这两个风流成性的有钱少爷不会长久。但很少人像顾老爷那样屁股坐得那么歪,非要觉得一定是郁韫韧这边先出问题。也许多人觉得顾晓山的吸引力更胜一筹,说不定会先出轨。
他俩倒没有和旁人解释什么。
如顾晓山所说的一样,他们不用费力向任何人解释,时间证明了一切。
他们在一起的头两三年,还有很多人说的,渐渐的,五年、六年,七年、八年,大家也当他们是模范伴侣看待了。到现在十年了,便是大家眼里「打风都打不散」的一双人了。
顾老爷在那次与顾晓山的会谈之后,便不再插手儿子的事——不仅是感情事,公事也是如此。顾老爷对郁韫韧的态度也如从前一样和蔼,好像之前的嫌隙不曾发生过。韧子便也如从前一样,将他当作一个亲近的长辈那样敬爱,彼此倒是很和睦的。
韧子也偶尔和顾晓山到顾家小住,可惜和这个家庭的氛围是格格不入,每次都挺憋屈的。要说顾老爷、顾晓雾对他不好,那就是冤枉人了,顾老爷和顾晓雾招待都很周到。可他置身顾家就是觉得不自在,大约是话不投机吧。
顾晓山安慰韧子说:「没事,我们家里就这样。」
事实上,顾晓山到郁家那儿小住也不习惯。郁老爷、郁韫韬对顾晓山也当然不会失礼,而且那么多年了,对他也算很有感情了,不是做作的招待,是真正的优待。然而,顾晓山对郁家的氛围还是很不适应,所以每次去小住也都是应付而已。
说到底,还是两个人独处的光景最舒心。
偶尔地,顾晓山也会抽出时间来陪韧子出游,但一般都是一周左右,不会花费太久。毕竟,顾晓山也是挺多事情要忙的,韧子对此也很理解。
这次在C国,顾晓山抽出了一个月陪伴韧子,真叫韧子受宠若惊了。更叫韧子惊讶的是,他发现这一个月里有20天都是10年前的他享用了。
在旅游的第21天清晨,韧子醒了过来,终于明白了一切。
2028年他爱上顾晓山的那个契机,不是一个梦,而是现实。
他不是做了一个荒谬的梦——现实比这个更荒谬,他穿越了!
所以,他趿着拖鞋走出了卧室,看着忧心忡忡的顾晓山,说:「啊,没事,我都想起来了。」
顾晓山狐疑地打量着郁韫韧:「想起来了?」顾晓山回想过去那20天,韧子确实是很不对劲,似乎就真的是失忆了。昨天,韧子还答应了要和他看医生,今天一早就说想起来了?
顾晓山说:「你想起来什么呢?」语气像是审问一样。
韧子已非十年前那个懵懂人,他现在早已和顾晓山非常熟稔,偶尔还能做些恶作剧来整蛊顾晓山。韧子便拉着顾晓山的手,说:「过两天,咱们要去桐子的宴会啊。」
顾晓山见韧子神色自若、言谈如常,便渐渐安心起来:「那之前你是真的装失忆耍我的?」
韧子眨了眨眼:「你猜?」
顾晓山实在有些头痛:「如果是真的,那么这是你这些年来那么多次低劣无聊恶作剧中最成功的一次!」
最后,顾晓山便取消了和医生的预约,又打电话安排,让这次出游的计划照旧。到了要赴穆初桐之约的那一天,韧子一早就起来,一边梳头一边挑着柜子里的衣服,说:「你瞧我穿这套礼服怎么样?」
顾晓山笑道:「这是穆初桐主办的宴会,你倒要穿得喧宾夺主?」
韧子一笑,说:「这是当然啊!」韧子拿起了烫金请帖,对着上头的字读:「这是我花了很多钱在城堡里举办的派对,请来宾注意形象,最好穿得像王子一样,否则请恕我不欢迎!」
说着,韧子还是穿上了那套备好了的提花刺绣燕尾服,从衬衣、马甲到外套,都是一套的,深黑色的外套胸口配上一个蜻蜓形的宝石胸针。他看着镜中的自己,还有些担心会不会真的「喧宾夺主」了,转过身,却看见衣帽间走出来的顾晓山身穿蓝紫渐变色的西装三件套,色泽犹如人鱼一般的梦幻。韧子一怔,说:「你……你要去唱歌剧啊?」
顾晓山笑了,一边戴上缀碎钻的蓝宝石袖扣,一边笑着说:「这才叫『穿得像王子一样』!」
有这样的顾晓山在旁,韧子再也不担心自己穿得过分了。
这样折腾一番,他俩到了山里的时候已经是夜幕四合了。车子沿着盘山公路往上开,在绿荫掩映之下,依稀可见一座老式庄园的轮廓,灿烂星空下尖尖的红屋顶气派不凡。那原是一座古城堡,被修复成现在这个样子。
韧子睁大眼看着,说:「现在桐子倒是身价不凡了,还住上城堡了?」
顾晓山笑了:「穆初桐是久蛮的心肝尖儿,住城堡算什么?做山大王都使得!」
「你别这么说,桐子最讨厌别人说他靠男人。他都是靠自己发家致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