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不再需要微笑与胸怀包藏风雨。不再需要肩膀和脊梁再经沧桑。
他要做一件事。已做完了这件事了。
披荆斩棘,无路造路,最后一步,都已跨过。
——不曾。
无悔而答,便似瞧见黑暗尽处,一点光。
越靠近,越是明亮而温暖。
穿越那处,便该迎来无尽的祥和,与安宁吧。
——那么,他,呢。
无需名字,自然知晓,此他,指的是谁。
记忆当即书册般翻卷,初遇,照料,培养,利用,猜忌,明争,暗斗。
终于,汇作一句。
你当然不会与我一起死,你压根就没想过与我一起活。
恍惚之中的付云中,一时焦躁,苦笑,却更放松了。
他当然知道的。自打活着重归云墟,付云中便没想过活着出去。只是也被崽子发现了。
他家的崽子,终不再是初见时,瘦骨嶙峋,惹他怜惜,不由保护的崽子。
崽子长大了,可以放手,任他独自去了。
不必回答。皆放下了。
意识净空,悠悠远去。
白光愈加炽烈,温暖包容,栖息神魂,静待轮回。
便将与云墟一道,告别一切,重归虚无。
指尖触及温暖当下,忽似自黑暗的另一个尽头,急电般打来一道雷鸣般的唤:“——付云中!!!”
恍然间差些辨不清是谁人的音色,自化外之地直击心底,余音轰鸣。
心头一个意识飘过:“崽……”
顿止。
想起谁人道,哪怕梦话,也要好好地说出我的名字。
他,究竟叫什么呢。
一个名字,席卷而起,镇古洪钟般敲入心田!
浑身冷颤着,付云中大吸一口气,惊醒过来。
半空,山谷,夕阳万顷,地动山摇。
大梦初醒,不过须臾。
只是多了背后一个温暖怀抱,和眼前一双蓄满泪水,遍布血丝的双眸。
付云中想,大略,该是温暖的怀抱吧。虽然感受起来,除了疼痛和冰冷,再无其他。
然眼前一双眸,真真切切,抖抖颤颤,反是在付云中乍睁开双眼之时,傻傻愣愣,絮絮落下泪来,犹不自知。
付云中不由无声笑了。
见了付云中这苍白无力的笑容,飞声才回过神来,半抱半拽着付云中落向地面,边仍未自惊骇中清醒般答道:“是……我是你崽子……我在这儿……是我……”
付云中想了想,知道是半梦半醒间出口的一个“崽”字,被飞声听去了。
努力放眼,瞧了瞧周身,飞声已带他至安全之处,重霄及桑哥的身影,再瞧不见了。
想来,重霄与他语间,似多次掠过他的肩头,看向他身后某处,又故意将他往那处空中击去,该是早已瞧见匆匆赶来的飞声了。
付云中落地,已无法好好立于地,只得半跪着伏在飞声肩上,
不多会儿,飞声肩头胸襟,已染上斑驳横斜的鲜红。
长长吸了口气,付云中抬了抬脑袋,还是支不起来,闷笑道:“不……崽子……是飞声……”
声音极轻,嘶哑浑浊,飞声一字一句,听得明白。
不。不是崽子。是飞声。
想起当时话语,飞声当下又红了眼眶,唇瓣轻颤,思绪混沌:“不,我是……我是你崽子,我是飞声……”
付云中又笑了。想摇头,还真没力气。
他想告诉飞声,崽子和飞声,是不一样的。
只有飞声,让他甘愿放弃温暖包容,暂缓栖息神魂,重回悲欢人间。
可他没力气。只好长长叹了口气。
飞声随着付云中跪坐于地,拥着付云中,指尖冰冷,不知该扶在何处。
付云中背上被玄钩定命撕裂的伤处,几与当年归青俊留在他胸前一般大小,只更狰狞而鲜活。穿透胸中破开,洞穿的血肉如何修补,连掩住、掩饰都要不得了。
飞声掌心指尖落处,皆是华贵墨袍之上,或冰冷或温暖的鲜红。好似裹着墨袍之人的生命,也即将随着掌心指尖不断渗出、濡湿、滑落、冰冷的温暖鲜红,丝丝流走,再不回头。
飞声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