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个笑。
三分清透,三分萧瑟。
再加些个苦涩,揉些个落寞,溶些个莫名其妙春暖花开的温软,合了个十二分的诚恳、真实,就在眼前。
付云中似是在笑里说,他方才已记起太多,也忘记太多。
记起与忘记都该是不用花力气的。越是花力气,就越是白费力气。
他便不费力气了。该如何,便如何。
似是在笑里说,有很多人喜欢顺着人情或者所谓天意走,不过是不愿自己承担责任,拉个推诿的垫背。
他也不找借口了。是他的,便是他的。
苦乐、贵贱、进退、生死。
飞声半张了口,不知该说什么。
付云中却不再看飞声了。也不再看天,而是盯着两人身前近处,面带微笑,半垂着眸,任星光夜色在长睫下拉出长长的影,语声悠然:“像这样,你、我,荒漠之中,星空之下。伴着胡杨沙沙叶响,生一堆篝火,肩并肩坐着,暖着手,数着星……”
飞声看着付云中。
付云中调整了下坐姿,半臂环膝,依旧个吊儿郎当的样子。只眸中自在肆意的温柔,叫人怔然动容。
飞声的眸光,便又有些深了。
却听得付云中顿了顿,继续道:“……烤着鸡,喝着酒,唱着歌,最好边上围坐一排的西域美女,丰乳肥臀,眉目风骚,载歌载舞陪我……”
边说着,边沉醉似的晃了晃脑袋,笑得春光荡漾。
飞声再次舒一口气,瞥向一旁,终于忍不住很是漂亮地翻了个白眼,轻声打断:“嗯,勾引一堆野狼排排坐,围着你流口水。”
付云中一噎,愤愤不平反驳:“那也得是群涂了紫粉,抹了胭脂,浑身扎满羊角辫的小母狼!”
飞声被逗笑,好一会儿,看了眼胡杨树梢,问道:“你整夜整夜坐在树上,看着偌大天地,都在想什么?”
付云中想了想,苦笑一声,语气却是轻松的,淡然道:“在想,天下之大,竟无我可去之处。”
映在飞声眸中,又是点儿料峭,点儿隐忍,雾蒙蒙的暖。
晨曦一出,哪怕半城飞雪,都似即将隐没在如烟如画的桃红柳绿中。
一夜春来,满眼江南。
一时如被迷惑,飞声抬手,抚上付云中的颊。
看似温柔的指掌,却用上了近乎愠怒的力道。
“……你总是笑得这般好看,让人莫名便陷了进去。”飞声开口,眸底深邃,吐字清晰,语声里难得的冷硬,“骨子里却是自私自利,冷酷无情,偏还飞扬跋扈,能忍能狠,更是一旦自己跳进牛角尖,便谁都拔不出来。”
略略惊讶的付云中回过神来,又苦笑一声:“所以?”
“所以……”飞声长长一叹,扬眉,无需思索,不必斟酌,带些无奈,如许自然地一句,“你哪儿都不必去。只需站在这儿,等着我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七章
语毕,飞声从容妥帖,微微一笑。
付云中看着飞声。怔了怔,静了静,然后慢慢,慢慢也笑了。
欣然,宽慰,一点一滴地柔软。
抑或半句话语,刹那悸动。
飞声的笑容却微僵了。
他知道。他知道的。
付云中的笑,从来都不是晨曦一出,一夜江南。
而是如烟如画,桃红柳绿,都似在晨曦一出时候,半城飞雪。
可此时,不一样了。
分明满城飞雪,照样舞作桃红柳绿,一夜春来。
满眼满眼的烟雨。罩了漫天漫地的星辰。
飞声明知道付云中的眼眸伴着气息迅速靠近,却是不知为何,动弹不得。
仿似被那烟雨星辰引诱,刹那间恨不得更沉沦、更撕裂,更将天地山川迢迢河汉尽皆抛却。
极近处。
风尘中干燥蜕皮的嘴角,沾了细微沙粒的发丝,和睫毛之上,映了浅浅月光的微亮弧度。
半垂的眸。半合的唇。半颤的吐息。
像极一场悬而未决的妖娆幻梦,一叹即碎。
唇瓣即将碰触刹那,付云中骤地一顿,略显僵硬地错开脸去。
比蜻蜓点水,更似有若无的触觉。
似只是被漠上悠游千古的风儿拂过。尚未来得及吹皱一池春水,已湮没成大漠狂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