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飞声抬了一臂,环在付云中腰间。
轮到付云中一愣,停了脚步。
飞声淡淡道:“你还伤着,跑不快。在哪。”
付云中听明白了,笑得花儿似的,贱兮兮地往飞声身上一扒一挂,往着不算太远的地方一指:“那儿!”
落地之时,飞声是真有些愣神了。
到了这儿,付云中终于能放开声音笑了:“我就说吧!你会喜欢的!”
飞声缓慢,而肯定地点头。
他的目光还留在正前方。
付云中亦看去。
生而一千年不死,死而一千年不倒,倒而一千年不朽。
胡杨。
三人合抱,高逾五丈,仅剩残叶,巨大而苍老的胡杨。
无涯的连绵沙丘中央,仅此一株。
盘根错节,铁骨铮铮,直指夜空,耸入云霄。
“它很老了。就因为它很老,根系才能够着已经退去的地下水,活得下来。”付云中走近胡杨,拍拍老树看来遒劲,实则柔软的枝干,用下巴指了指不远处枯杨的尸骸,“否则,就要和他的同辈后辈们一样消失。谁都不会记得,千百年前这儿曾有一条河,河边有整排整排顺着河道生长的胡杨林。”
飞声听着,没有说话,许久,点点头:“嗯。”
可不是呢。
莫说是千百年前,哪怕就这数百年间,已能想见,沙漠一步步蚕食绿地良田,直到整个儿越过沙关。
千百年后,找不见这株胡杨,找不见沙关,红石峡亦终将被黄沙包围,再不见塞上江南般的云墟城。
谁都不会记得。不会记得任何。
何况苍茫沙原中央,苍老张扬的唯一一棵胡杨树旁,如许渺小的他与他。
付云中试了试想爬上树,又想轻功纵身跃上,末了还是摸了摸腹间伤处,回头对着一贯默默静立原处看着的飞声,笑得有点儿贼,还有点儿不好意思,挪着小步往飞声身边一站一坐,还拍了拍身边黄沙:“坐!”
飞声也没意见,依言坐了:“……你想上去?”
“嗯。”付云中抬头看着苍老胡杨最上头那根足够粗壮的枝桠,“喏,就那儿。十二年前,我隔三差五就往上头一坐,看上一夜的星星。”
飞声看着付云中。
付云中继续道:“可惜后来不曾了。”
飞声道:“为何?”
付云中哼了一声,瞟了一眼飞声:“后来忙着奶孩子去了。”
飞声一滞。
付云中又瞟了两眼飞声,故意看回天上:“哎~当年捡到那孩子时瞧着挺灵气的啊,没想到还得师尊我亲手把屎把尿啊~长大了一脸傲气啊,都不像小时候乖乖喊我师尊啊~”
飞声舒一口气,瞥向一旁。
他自然听得出付云中口中的孩子就是他飞声。只不过付云中从没给飞声把过屎尿,饭都没喂过,没被抢食就不错了。飞声小时候喊过付云中几声师尊,叫付云中得意得不行,也是儿少懵懂,加之付云中坑蒙拐骗而已。
不应声,飞声也没呛声。
某人病重了,治了也白治。
让他病着吧。
心中感慨,飞声抬眼,却又微愣。
付云中还看着天。嘴角笑意也还在。眼眸间却已笼上了一层尘封十二年般黯哑柔和的星光。
“……你不见得喜欢这个地方。”飞声开口,“或许只是来怀念当年带你来此的人。”
付云中讶然看向飞声。
飞声目光沉定,继续道:“十二年前,你也就是个孩子,独自一人到不了这种地方。”
付云中失笑,点头,又抬头,顺着枝叶缝隙看向浩渺星空:“对。那时候你师尊也只是个小不点。你师祖带你师尊来这儿看星星……第一次看,也是最后一次看。我惊叹,道可否日后再来。他笑而不答。后来,的确是再也没能一块儿看了。”
飞声静静听,没有说话。
付云中也不再说话。
长久沉默,却无丁点尴尬。
可以算是默契,更可以说是太过长久的陪伴,熟稔得足够共享静寂。
两人坐在一处,傻傻看天。
等着日升月落,斗转星移。
直到付云中忽笑了一声:“突然想起来那时候,似乎就是希望能和师父一起,像这样呆呆坐着……不过现在,换成和你,倒也不错。”
说着,付云中回头,看了一眼飞声。
飞声也看着付云中。清正祥和、不怒自威的眸光映了星光,却不知是星光轻闪,还是眸光微动。
因为他看见付云中的笑容。
笑容不大,不满,甚至不闪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