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苏三横不知情,所以不悲伤。
这时的他已然知道是谁背叛,只觉失望。
哒哒的马蹄声,急促得叫人心慌。
一身黑色战甲,一匹矫健骏马,墨色战戟上仍沾着未干的鲜血,所有南越将领皆退,就这一人独留战场。
是双狼将。
敌营最骁勇善战的将军,能与定波将军相提并论的敌军将领,也是亲口将自己的名字告诉苏三横的那个人──贪狼。
贪狼遥遥望着他的小螃蟹,不明白那支战戟为何会插在他的小螃蟹身上。
这时向空城援军到达,城门大开,大将军苏凌执剑策马狂奔而来,冰冷的面容没有太多忧伤,他这一生以灭敌为己任。孙儿的死,还得先放一旁。
苏凌身后万马奔腾,兵将怒吼,向空城倾城而出,为了这场战役中死去的同袍,为了向空城内饿死的无辜幼老,苏家军定灭南越,不亡南越绝不回朝!
两个人,都奔向苏三横。
一个是不允将军为国捐躯却无人收尸。
一个是今生所爱必要带其离开现场。
大战三回合,大将军苏凌重伤贪狼,抢得苏三横的尸体回向空城。
城里的百姓为这次战死的兵将们披麻带孝,为那些死守向空城至死不退的将士向苍天哭喊。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世间万物皆是一样,没有谁好谁坏的分别。南越人和自己家国的百姓也都一样,只有为了食粮生或死,而无该死或不该死的区别。
只是他看着,看着贪狼负伤远离,在溪边发狂了似地爆出癫狂的声音。
「是我的、那是我的──」
那声音,是小五。
他茫然而惊愕。
那巨大的哀伤撕扯心扉,原来小五的痛竟是从苏三横的死亡开始。
原来,他以为的三日情谊其实是贪狼的感情吗?
贪狼的痛、贪狼的血泪,隔了那么久、那么久,他才看见。
前世的贪狼来不及说、今生的小五不再有前世记忆,他直到现下才知道情爱竟是如此伤人,让从来只流血不流泪的强者,落下不甘的血泪。
他想闭眼。
不想再看贪狼悲伤的容颜。
可是他不知该如何闭眼,就如同他莫名其妙睁开眼一般。
啊……
是了……
他已经没了双眼,又该如何闭眼……
西边战事吃紧。南越王誓越铁冀山、得向空城。向空城若失,他的家国至后也不复存在。
贪狼势要苏三横。
三日里的三眼,是约定下辈子一生一世的缠绵缱绻。
但贪狼太过贪心,他们认识的时间太短,下辈子又太远,贪狼想要在这一刻里将小螃蟹夺回。
多一个弹指相处的剎那,指尖会多绽一朵思念的花。
贪狼爱花,爱煞那苏三横所开出的花。
即使是死亡,也不能将他的小螃蟹带离开他。
两国大军交战于野,南越人只怕饿、不怕死。于是打不退、无法灭。
战场红色血泥上,面具下是匪席的偏执;主帅帐内的案机后,运筹帷幄的是匪石的癫狂。
他是后来在贪狼自言自语间才发现,贪狼原来竟是两个人。
他看着他们,看着他们上战场、看着他们回故乡,看着那从不对人弯曲的双膝向人跪下。
看着南越的国师、贪狼的养父俯视着他们。
「要与苏三横同墓同葬?」南越国师有一双睿智的眼,但眼内却不少疯狂。他哈哈大笑:「狼崽子们,这果然是你们会想出来的方法。」
贪狼不说话,他们只是跪下。
国师道:「真的相信那个传说吗?只要棺椁葬在一起,来世就能再次相遇!」
国师在笑,笑对情爱的不屑,然而贪狼却坚信巫族部落里的传说。
如果连这点微末的愿望也无法实现,那他们又该到哪里找到小螃蟹,叫他完成对他们承诺的誓言。
「他说,下辈子、下辈子他会来找我,与我知心相交,还清欠我的情债。」贪狼说道:「他先我一步走,我若什么也不做,他说不定转头就忘了我。」
一句话,前后的音调不同,是共同拥有一颗心的两条魂魄,为了苏三横开口说话。
「所以你们要葬在一起,在他还没找到你之前,先找到他?」国师笑。笑得有些苍凉。「找到了那又如何?」
「守着他。」
「噢,就像狗死死守着自己的骨头,任何人都不准抢走一样,对吗?小狼崽子们。」国师说:「可是你有没有告诉过他,你其实不是一个、而是两个?像你们这样的异类、怪物,如此恶心!他知道后,还会让你们喜欢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