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苗妍莉,滕崇知道,这一直都是阮艾心里的一个禁忌。
不管阮艾是不是过去那个不谙世事的少年,“苗妍莉”这三个字总是阮艾心头上最深的一道伤疤,无论时间过去多久,还总是一触就痛,一回想就会觉得万劫不复。
当时阮艾也还是很小的年纪,只有七八岁。
他从小就知道母亲不怎么喜欢自己,但是却从来没有曾找到过真正的原因,他从学校里学来的,父母都是因为希望孩子成才才对他们严加管教。
——阮艾自然是理所当然地把苗妍莉放进了这一类家长中。
当时正好是苗妍莉和阮正的婚姻第一次有破裂的时候,虽然两个人结婚也算是两厢情愿,但是苗妍莉赌气成的成分还是占了太大的部分,年少的冲动被平淡的婚姻生活抹去,苗妍莉这才开始渐渐后悔,会时不时怀念滕景辉的好。
阮正是典型的学术派,颇有点为了艺术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和妻子也就仅仅只能做到相敬如宾,何况,是一个没有太多相同爱好的妻子。
于是,一个偏好精神一个注重物质就注定不能生活到一起去,加上苗妍莉心中难以排解的苦涩和难言,她越来越觉得自己和阮正并非一路人,夫妻间的争吵开始变得多起来,阮正的性格无法忍受妻子每天脾气的变化,最后没有办法只能搬到学校里去住。
而家里,就只剩下了苗妍莉和阮艾两个人。
阮艾依旧每天按时间上学放学,他知道爸爸搬出去了,所以也就知道妈妈和爸爸好像是吵架了。
但是小孩的心思很简单,他总是会很安静地静静地做自己的事,尽量不去吵到苗妍莉,但是有些事情早就埋下了祸根,根本就不是单单沉默所能抵抗得了的。
在苗妍莉又一次看着阮艾默默捂着嘴哭泣的时候,阮艾却还是只当母亲在因为和父亲生气而难过,苗妍莉夺门而出,只留下阮艾一个人,而就是在那个午后,阮艾在无意之中发现了母亲书桌上写着的凌乱的字迹。
阮艾当时捧着那薄薄的几张纸呆若木鸡,他从小性子就沉,也比同龄的孩子早熟一些,虽然母亲写得一些话他还是不能够很明白,但是总是会有些浅显易懂的一瞬间让他莫名地痛苦了起来。
阮艾的眼泪不停地滴落在书桌上,他回想起母亲和父亲争吵时的谩骂,父亲好友提到自己名字时变得奇怪的脸色,母亲为什么常年脸上都不曾挂着笑,似乎都隐隐约约有了一些回答。
就算是当时不曾明白的,但是随着年岁的渐渐增长,阮艾更为深刻地懂得了苗妍莉那些话中的意思,也渐渐能够听得出父母吵架时的话外音,他渐渐了解到了故事的前后,可悲的是,他发现自己连个主角都算不上。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阮艾再也没有开口喊过苗妍莉“妈”,一次也没有。
而与此同时,阮艾的性格变得坚硬又古怪,他原本就安静,后来便更是少言寡语,他做什么事情都常常是一个人,而他在家里则更是一言不发。
后来苗妍莉和阮正已经完全厌倦了整日的争吵,苗妍莉坦言自己想要结束这一段婚姻,她心里永远记挂着一个人,她不想这辈子永远留着遗憾,阮正听后也只是点了根烟点了点头。
结束这段婚姻,对于这个家庭,或许是好事。
而苗妍莉也渐渐感受到了阮艾这孩子对于自己的厌恶,当然,这其中的原因,她也只能无言而保持沉默。
后来,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阮艾却主动要求跟着苗妍莉。
苗妍莉一直觉得这孩子恨极了自己,定然是从此之后不想要再看见自己,所以当阮艾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她也很是惊讶了一下,但是随后她便也明白了,原来跟着自己不过是因为不想就这么看着自己过得如此坦然。
想到这里的时候苗妍莉的心里被狠狠地扯了一下,阮艾也就只是个十多岁的孩子,却能够有这么深的心思,她从来没曾发挥过什么作用的关于母亲的责任感却在那一刻突然之间闪现,她面对着阮艾的超龄的强势却也只能承认,有些事情到底是自己对不起他。
原本一个十多岁的孩子却愿意在跟着关系不好的再婚的母亲去融入到另外一个家庭,这不管怎么样听上去都带着一点绝望的色彩,但是人生有时候就是这样,总是会在你一败涂地的时候给你一点甜头,让你不至于真的产生轻生的念头。
而在阮艾紧闭生命中唯一打开的那一扇窗户,就是滕崇。
明明刚开始是互相看不顺眼的,阮艾也仅仅就把他定义为每次见到了只需要躲得远远的法律意义上所谓的“哥哥”,但是对方一次次毫无目的的接近让阮艾冰冻了十多年的心彻底失去了防守。
——不过也只是少年人的年纪,哪里能够做到真正的狠心?
而在滕家门外听到苗妍莉亲口说出来的那一刻,饶是阮艾有了太多年的心里建设,最终还是抵挡不过带有“母亲”这两个字称呼给自己的打击。
阮艾知道自己很没用,自从那年知道这件事情的真想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这么没用过,他生病,发高烧,躺在滕崇的小公寓里,他勉强笑了笑,他的人生就这样吧。
但是,但是偏偏自己身边还是有一个滕崇,最终在阮艾最最绝望的时候做了他生命里的那一束光。
阮艾甚至至今都已经记不清当时他是怎样说服自己愿意再试一次的,但是他能记得的是,他变得越来越依赖对方,他真真切切地把他当做亲人,从那时候开始,他的生命多了两个字——滕崇。
但是现实也很无奈,就在阮艾还没有尝够亲情给他带来的满足的时候,他却被现实生活的压力和同时萌生的稚嫩感情压得喘不过气来。
在滕崇亲吻他的那天晚上,他沉默着没有说话,但是第二天一早,在滕崇离开家的时候,阮艾却缓缓收拾了东西拨通了父亲的电话。
两天之后,他跟随父亲来到了异国他乡,原本背井离乡永远离开那个人曾经是自己一直以来的愿望,但是现在,远离故土却让阮艾觉得痛苦。
这就像是一个盲人有一天终于重获光明,但是你让他看够了花花世界之后却突然之间又剥夺了他这项权利,让他再一次投向黑暗,那么他沉沦的将不仅仅是眼睛,而是那颗好不容易被唤醒了但是又被迫跳动的心。
于阮艾来说,滕崇就是他灰暗人生中难得一见的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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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又回到了以前的生活,沉默寡言,独来独往,我知道自己可能出现一些问题了,但是我已经没有了自救的能力。”阮艾说这话的时候脸上还是微微带着笑的,他喝了一口桌子上放着的柠檬水,看了看面前神色凝重的滕崇,又继续说道:
“或许后来的事情也算是理所应当,有一次我去海边的时候就……当是,是海边的游客及时发现救了我。”
阮艾说到这里的时候,滕崇猛地抓住了他的手,他曾经想过阮艾会不会有一点点难过,但是却没想过是阮艾居然有过轻生的念头的。
阮艾看了滕崇一眼,轻轻呼出了一口气,然后反握住了他的手,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他不想要滕崇再担心自己,“其实我从来没曾想过要去死,但是你要知道,那个时候我其实已经患上了抑郁症,当时我只是觉得很恍惚很焦虑,我不知道为什么……”
“别再说了。”说到这里的时候,阮艾的声音渐渐哽咽了,滕崇再也听不下去,他的心里针刺一样的疼,他把阮艾的头轻轻地按进自己的怀里,阮艾无声地流着眼泪,慢慢濡湿了滕崇身上的T恤。
这其实是他们再次见面之后第一次阮艾敞开心扉地跟自己说他的过去,滕崇心里明白无论这个“过去”曾经有多么难熬,但是阮艾现在可以对着自己讲出来,就代表他是真的在慢慢放下了。
“那么,当初你会离开到底是什么原因?”过了半晌,滕崇最终还是问出来了这个一直藏在自己心里很多年的问题,“只是因为……我偷亲了你?”
原本趴在滕崇怀里的人听到这个问题难得有点不好意地蹭了蹭,磨蹭了半天才从滕崇的怀里抬起头来,红着脸回答道,“我……当时听见了你讲电话,你当时也没钱了,连自己都养活不了,我在那里就只能是你的累赘啊……”
滕崇听到这话之后身体猛然一僵,接着便握着阮艾的肩头拉开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阮艾还是一脸不好意思地看着滕崇,滕崇盯着阮艾的表情看了半天,在确定他真的不是在跟自己开玩笑之后,缓缓回想了一下突然之间恍然大悟,却是再也忍不住心中一团怒火,气急之下轻轻敲了阮艾的脑袋,呵斥道,“你笨死了,当时我不是没钱,是在跟俊东搞投资!因为当时我们俩资金少但是却又想着拿下那一单,所以想着直接跟程浩借点钱周转一下,什么累赘……你当时为什么不先来问问我!”
阮艾听着滕崇的解释也是一副吃惊的表情,他完全没有想到事情的真想会是这样的,顿时又想起自己那些天的纠结和愧疚,当下心里不禁大窘,一时之间也急了,“我,这种事情我怎么问你……”
滕崇简直气得火冒三丈,也顾不上餐厅里还有其他人在,“你就直接问,滕崇你是不是没钱养我了!”
滕崇这句话一出,周围有几个在吃饭的也忍不住皱着眉把视线投向这边来,阮艾自然是滕崇口中那个“需要被养的”,看着人家都往这边看,阮艾顿时也忍不住拽了拽滕崇的胳膊西小声喊了一声“喂”,而滕崇心里就算是曾经有再大的火,当下看见阮艾这个冲着自己撒娇的模样也消散了一半了。
原来那段时间自己因为阮艾痛苦了那么久,不过是面前这个小傻子担心过了头。
滕崇勾了勾嘴角,把阮艾的手紧紧握在手里,他记得阮艾刚走的时候,他们刚好收获第一桶金,明明是应该庆功的日子,自己却怎么也笑不出来看,那天晚上,他喝得大醉苦笑着问裴俊东,“你说,我什么都准备好了,为什么他却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