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三十九逼问
贾蔷冷眼打量这几人,皆是混混模样。暮冬天气,他们只胡乱披了夹棉的褂子,有两个还衣襟大敞,露出胸前靛青刺身。乍眼一看倒是唬人,但若细究,便能发现虎头歪了眼,狼首缺了牙。
眼风一扫,贾蔷已看出这些人只是不入流的底层小混混,不大像是贾母的手笔。倒是王夫人掌着家,手下的嬷嬷管事们三教九流的人皆认得。
贾蔷打量他们,那几个混混也在瞪视贾蔷,扮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试图一个照面就吓倒这俊秀得像个小丫头的男孩。结果直瞪得眼珠子快脱眶,贾蔷也未有半点受到惊吓的模样。认真地打量了他们几眼,又施施然挟了一筷子还没尝过的白酥烧条送进口中细细品尝,全然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
为首那个胸前纹了双狼首的头儿马上沉不住气了,大手一落,拍得桌上的碗碟都叮叮当当跳了起来:“小子,别是被吓傻了吧?”
见他如此,酒楼人人侧目。一些胆小的客人见势不妙赶紧下楼,升叔找来助拳的那几人正待起身,却被贾蔷使了个眼色,只得又按捺住坐了回去。
阻止了想要插手的人,将筷子随意一掷,贾蔷双手交叠在脑后,身子往椅背一靠,顺势把脚跷到桌上:“你认识我?”
“不就是个被家里撵出来的孤种,别在这儿装模作样的了。”混混头儿大声喝道,“看见那条狗了吧?明天这个时候,要是不把你新得的那套宅子房契交给我,那条狗就是你的榜样!”
闻言,贾蔷嗤笑一声:“你知道我是谁,还敢给我立榜样?莫非你比贾家还威风些,还是贾家有人派你来的?”
这群混混摆足了架势,漫说一个十岁小孩,哪怕是条壮汉也得掂量掂量,低三下四地说话。不想贾蔷也不知是年少无畏,还是有所倚恃,竟是毫无惧色。
见状,那混混头儿不禁恼羞成怒。想起雇主放话说尽管施为,只别打死了就成,立时抡起拳头冲贾蔷脸上挥去。却不想,本拟十拿九稳的一拳偏生落了空。
拳劲落空,那混混身子顿时向前一扑,险些摔倒,赶紧伸手撑住桌面。正要直起身子,却听到身后的小弟急得声音都变了调:“大哥不要动!”
那混混一时没反应过来,依旧起身,尚在奇怪小弟为何会这么说,忽觉后颈一凉,随即便是阵阵刺痛。他愣愣地还待伸手去摸,只听贾蔷犹带童稚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我没你高,你若再动一动,这刀就全刺进你后颈了。”
混混头儿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着了道,连忙忍痛将身子一矮,本指望避开刀锋后再捉住贾蔷出气。不想身子只稍稍一晃,一道快得不可思议的刀芒已如影随形,鬼魅般抵在了他的下巴上:“再给你一次机会,如果你不想要这条命,只管继续。”
感受到那犹带血温的尖刃刺破了自己的下巴,并沿着下颔一路划向喉咙,混混头儿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虽未想通一个孩子怎会有如此刀技,但求生的本能已驱使他不假思索地喊出了求饶的话:“蔷、蔷爷,求您饶了我!我没有动!别伤我!”
见他这么快就认了怂,贾蔷倒有几分遗憾:难得找到比麻雀更好的试刀对象,却没法再多试几回。
刀锋不移,依旧抵在混混喉上,贾蔷悠然道:“饶了你也不难,只要你说出来,是谁雇的你。”
“是、是这儿的主人,看上了您手头那套宅子,就找了小人——”混混一慌,不由将那些本该在私下威胁的谎话,在大庭广众之下全部嚷了出来。
“说谎,此间主人何等权势,会为了那点小钱谋害重臣之后?你该死。”贾蔷手上微微一松,一缕鲜血顿时顺着刀尖流了下来。那殷红的血珠像一线火药引子,瞬间点燃了重生以来被他克制压抑的某些疯狂念头。
那些曾在炮制贾瑞等人时,出现过的疯狂想法。
当时他只想不顾一切杀了仇人,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何等淋漓畅快!但理智又提醒他,不能为了报仇把自己也葬送进去,那样完全不值得。他应该用其他法子收拾了他们,再在余生品味他们的痛苦,以慰父母在天之灵,与曾经死过一次的自己。
他一度以为理智已消湮了冲动,但现在仅仅只是一个无名小卒,一枚被某人操控的小小棋子的血,就让他再度想起死亡时那一天一地的血红,再度生出以血还血的冲动,并且比之前来得更加强烈。
也是,血海深仇,谁能忘却?
混混头儿本想再抵赖几句,但略一低头对上贾蔷的面孔,顿时把谎话全忘了。
贾蔷表情还算平静,但眼瞳里却映满了血色。活像一只对猎物跃跃欲试又苦苦忍耐、等待最好时机的小豹子。对旁观者而言有种难以言喻的美感,但对猎物本身而言,却是世间最最恐怖的场景。
只看了这么一眼,混混头儿所有的抵抗轰然崩溃。明知颈间鲜血长流,他甚至不敢挪动半步,生恐一个细微的动作就激发了贾蔷的杀意。甚至也忘了以雇主的性格绝对会秋后算账,只急急忙忙将一切合盘托出,生怕晚了一刻便被扑杀撕裂:“我说实话!是、是冷子兴!是冷子兴花了三百两让我们丢死鸟死狗吓唬您,再把房契讹到手!”
将眼一闭,贾蔷强行压下翻涌不休的嗜血冲动,重复了一遍那个名字:“冷子兴?谁是冷子兴?”
他当然知道这人是谁,但那些已经看呆了吓定了的旁观者不知道。
“他……他是荣府二太太陪房周瑞的女婿。”
“一个下人的女婿,竟敢打正经主子的主意?你栽赃前就不动动脑子?”
被贾蔷故意一激,混混头儿顿时急得白眉赤眼,把不该说的统统说了出来:“他说这其实不是他的主意!还说如果您不给房契,就打到您给为止,出了事自有他兜着!”
敛去杀念,已然冷静下来的贾蔷适时露出震惊:“他竟这么说?谁借他的狗胆!到底是谁给他出的主意?”
“小人只知他向来靠着老丈人的面子,倒腾古玩过活,所以最听他老丈人的话,别的再不知道。求蔷大爷饶了我!”
有些话其实无需明说,只消点到即止。贾蔷继续“震惊”着,用余光悄悄扫了一遍四周,见众人皆是若有所思,一脸惊讶。悄然满意一笑,他突然猛一收手撤回了刀子,后退几步大声说道:“你明知周瑞一家是二太太的心腹,还敢这么说!等我见了二太太问个明白,再要你好看!”
话音未落,他已疾奔下楼。众人只道他震惊伤心,却无人看见他脸上的冷笑:活菩萨王夫人,这回可要变成泥菩萨——自身难保了!
☆、第41章 四十对质
王夫人正在室内细细品茶,顺便看着心腹清点贾珠出丧时收到的礼物。按说这些东西该入到公中,但王夫人仗着管家之便,像以前那样靠涂改礼单悄悄截了不少下来,抬进自己的小库。
清点着这批进项,她不免又想到了贾蔷那头,遂问周瑞家的:“你女婿可曾将事办妥了?”
周瑞家的放下手里包了金箔的普洱贡茶,笑着回道:“太太放心,最迟明日东西就能拿到手。奴婢早吩咐了女婿,照着太太的主意把这事儿推在南安郡王头上。就算事后贾蔷告到老太太面前,老太太也只会反骂他不懂事,决计不敢声张追查的。”
王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我去信托妹夫那边打听买家。昨儿得了回信,说他要随朋友进京一趟,可巧那人想在京里久住,正想买幢这样的宅子。妹夫说此人出手阔绰,这宅子若卖与他,至少能得一万三千两银子。”
周瑞家的欢喜道:“这么一来,此次捎给娘娘的钱就有了。太太好歹能缓一缓,手头不会再像之前那般紧凑。”
提起宫里的女儿,王夫人虽有得意,亦有心烦:“当初送她进宫,只道立时必能荣华富贵。没承想几年过去,单享了个清贵名儿,却是无甚进益。倒反教我白填进去许多银子。”
见主子不快,周瑞家的连忙劝道:“太太,当初算命的不是说了么,大姑娘必有一番大出息。送点银子又算什么?其他人打破了头来争,想送还送不进去呢!”
主仆俩正絮叨个没完,忽听前院隐隐传来异样喧哗,连忙差了金钏儿去打听。不过片刻,又麻溜地跑了回来,一脸兴奋:“太太,是蔷哥儿,急眉赤眼地正往老太太屋里去呢。”
闻言,王夫人等自以为妙计已成,均是一脸喜色。周瑞家的兴冲冲地说道:“事情必是成了,这小子跑得倒快,反抢在了我女婿的前头。太太,我家去管他要房契,您且等着,马上就给您送来!”说罢匆匆去了。
想着马上就到手的上万两雪花银,王夫人只觉骨头都轻了几两。又兼马上就要过年,便兴兴头头地盘算:以前陪嫁来的十几套好头面,都陆陆续续地给了元春,如今已不剩几多。何如趁着手头便当再打两套,也不枉自己辛苦筹算了这一年。
主意一定,她立即让金钏儿去找相熟的手艺人。不承想,前脚丫鬟刚出去,老太太面前的琥珀后脚就找了过来:“问二太太安,老太太让您去一趟。”
王夫人正自欢喜,听罢也未多想,便跟了琥珀往荣禧堂去。未料进屋刚喊了一声老太太,便听贾母厉声说道:“你干的好事!”
王夫人被吼得心虚,睃了垂首站在旁边的贾蔷一眼,硬着头皮陪笑道:“老太太何故动怒?媳妇近来都忙着年节之事,不知何事不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