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视一圈,贾蔷慢吞吞说道:“这价么,还是贵了些。”
“还贵?”暹罗人顿时垮了脸,“这——要不九两一件,实在不能再少了。”
贾蔷竖起手指摇了摇:“老板,六两,我全包了。”
“不行不行!六两绝对不——等、等等,小公子是说全都要了?”老板之一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贾蔷,生怕他撒谎似的。
“不错,这些东西看着亮堂,我瞧着就喜欢。想来想去,还是全都要了。”贾蔷十足的暴发户嘴脸。
两个老板对视一眼,急急走到一边,用暹罗语快速交谈几句,末了齐齐满面堆欢迎向贾蔷,异口同声道:“没问题!”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谈妥了生意,贾蔷十分满意。向升叔一扬下巴,示意他取出特地带来的两锭金子。那还是昨天在新宅子里挖出来的:“都给我包上。”
“行行,马上就好!”两名暹罗人看着闪闪发亮的金子,动作又快了几分。
八十几件东西要打包,颇费工夫。一件件玩器从库房里捧出来,流水似的奉到升叔面前,验看无误后装进匣子。
俩老板越包越兴奋,升叔却越看越头疼:这堆东西金闪闪,银灿灿,宝石五颜六色,教人眼花缭乱,与世人推崇的清雅之风完全背道而驰,能卖出去么?可别砸在手里才好。
“爷,您看这……是不是再斟酌斟酌?”眼见东西都包得差不多了,升叔忍不住小声提醒道。
贾蔷眼皮也不抬:“别担心,我说了没问题——对了,让他用那个大些的匣子装。稍后这两只金象和象牙盘子装在一起,成套来卖。”
升叔依言照做,将三件东西放到一起后,顿时眼前一亮:原本各自为政的小东西这么一摆,居然很是般配,像是天生就该配在一处似的。成套的器件,价格至少要比单件的翻出三五倍啊!刚才他都没看出这一点,小东家却看出了,眼力忒毒。看来,自己的担心也许是多余的。
这么一想,升叔心里轻快不少。清点完匣子,付了货钱又雇来车夫拉上。刚准备离开,他却发现不知何时,贾蔷竟不见了。
——刚才还在这儿站着,一晃眼能跑哪里去?
升叔四处张望,忽然看到门外有人匆匆走过,看模样正是贾蔷,待要叫住,却发现那人衣裳不对。待要放过,可那眉眼那鼻唇,精致雅秀,分明就是贾蔷。
正为难之际,突然有人在身后说道:“升叔,怎么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升叔猛然回头,正见贾蔷在店子角落的烤火盆上烘手,顿时糊涂了。可再扭头看门外,那道人影已然消失。
难道是错觉?升叔嗫嚅片刻,只当是自己一时眼花,连忙说道:“东西都搬到车上了,一件不落。爷,您这就回去?”
“嗯。我带东西回府,你带着剩下的金子,去昨晚我指给你看的那间门面,同房东定下来。”
贾蔷做事非常迅捷,昨天去找升叔时,沿路就在留意有无合适的铺面。看中两处后,在傍晚又去打听了一回,很快拍板挑了一间。
升叔一边惊叹小东家的果决,一边应道:“好的,爷。”
转头刚走了几步,忽有一串急促的马蹄踏破了小巷的宁静。随即响起一个得意的声音:“哈,可算逮着你了。姓冯的,今儿不让你知道我的厉害,我柳芳就把名字倒过来写!”
☆、第23章 二十二贾琏
说话的少年身材短壮,样貌粗豪,望之约摸十六七岁的模样,骑了一匹枣红马,居高临下地拦住贾蔷的去路。距离太近,马匹呼出的白气几乎快喷到贾蔷脸上。
听他自称柳芳,贾蔷退后几步,将这个有些耳熟的名字在脑中快速滤过一遍,但能想起的却是少得可怜。他只记得此人乃是与贾府并列八公的理国公之正房嫡孙,后来因他父亲在陛下出宫巡幸时救驾身亡,特赐了子爵之位。
至于他要找的什么姓冯的,贾蔷却是没有半点头绪。
“你认错人了。”贾蔷向准备下车的升叔使了个眼色,示意自己无事。
“认错?不可能!就凭你这张娘们似的脸,我——”
话说到一半,柳芳才注意到贾蔷身量未足,眉眼虽有几分相像,却比自己要找的那人多添了稚气,顿时哑然。
半晌回过味来,想到趁自己错认的功夫不知逃到了哪里,柳芳登时急得乱嚷乱骂:“哪儿来的小崽子挡道,平白坏了大爷的好事!”
说罢,他抡起马鞭就向贾蔷当头抽下!
贾蔷虽然会点防身功夫,但在练家子面前完全不够看。而且这一鞭来势极快,根本无法躲闪!
鞭声破空,堪堪就要落实,就在贾蔷紧咬牙关准备承受这无妄之灾时,突然有什么东西后发先至,呯地一声正正打在皮鞭上。
鞭梢一偏,擦着贾蔷的头皮滑过,将车上的围布扯下一大块,连带货物也遭了殃,几个小箱一跌为二,里面的小件儿俱都摔成碎片。
柳芳一招失手,却是不怒反喜,一双绿豆小眼精光闪烁:“哼,姓冯的,你可算现身了。咱们酒还没喝完,赌约也还没践,你可不能就这么走了!”
一语未了,他已打马向刚才暗器射来的方向追去,转瞬间踪影全无,只留一地狼籍。
“爷,您可有伤到哪里?”飞来横祸,升叔急得一时忘了尊卑,拉住贾蔷的手只管上下打量。
贾蔷抽手摇了摇头:“放心,我没受伤,只可惜了这几件东西。”
“人没事就好,人没事就好。”
升叔长吁了一口气,招呼惊魂未定的车夫过来帮忙重新堆放货物。一边堆码,一边不解:“是哪家的公子这般轻狂骄纵,竟然不问青红皂白便当街伤人!”
“他自称柳芳,定是理国公之后。素闻他性子暴躁,今日一见果然不错。说起来,往年他还往东府见过我叔叔,不过我向来不大见客,难怪他不认得我。”
一听是贾府故交,升叔不禁来了气:“性子古怪可不是免罪牌。爷,您快回去同长辈说道说道,一道往理国公府去评评理才是。”
贾蔷却是懒得去争这口闲气。一来府里会不会为他出头还两说,二来告状远远不如以牙还牙来得痛快解气。他也不便对升叔多说,只是说道:“罢了,正事要紧,我还要去下定,你这边带了东西尽快家去吧。”
“是,爷。”
升叔不明所以,只道东家好脾气,肚内颇为不平。却也不好再劝,只闷闷地低头捡拾摔坏的玩器。待到拾掇干净,方命车夫起驾。
两人离开之后,经历了短暂喧哗的偏巷重归于寂,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
许久许久,直到入夜之后,一道修挺如竹的身影突然出现在巷中。清寒月光被重云所阻,看不清他的面容。
黑影在原地静伫片刻,忽然俯身自青石砖缝间取出一片残破的多彩珐琅。显然是白日间升叔清捡时遗漏的。
将珐琅在手中抛掷几下,那人忽然又消失了踪迹,像出现时一样突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