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风道:“你不要动,对你对我都不好。”
薛孟庭动了动自由的那只手,冒风一惊,手下又送了些邪气,诚恳道:“薛仙师,你也别动了。”
薛孟庭身体大震,连呕几口黑血,软软地倒向地上。冒风趁这个机会,抽出钳住他肩膀的手,将他身体一扭,转而卡住他喉咙。薛孟庭眼中厉色一闪,就在同一瞬间左手掐诀,凝出剑气朝冒风胸口刺去。冒风不避不让,胸口被刺出一个黑漆漆的窟窿,却面不改色,只迅速地收回另一只手,一开一合,在薛孟庭两只臂膀上拂了两下。薛孟庭手臂上溅出两蓬血花,便颓然地垂了下来,失去了知觉。
这本是周围人营救的大好时机,奈何烟烟魔狡诈如狐,全部过程紧紧贴在薛孟庭身上。两人分明呈现贴身肉搏的姿态。这样一来,寻常攻击,烟烟魔不放在眼里,可若是下狠手,大家又怕误伤薛孟庭,不免掣肘。等不过数息,时机便已过了。
陈念嘴唇紧抿,下颔绷成一道凄厉冷寒的僵硬直线,周身天地仿佛生生暗下去一般。
冒风喉咙发紧,却只能硬着头皮道:“我数到三,你若再不动手,日后便只能看着你师尊的尸骨了。”
陈念的目光仿佛淬了毒一样,缓缓涮过冒风身体的每一寸,道:“你真的不放?”
冒风心下一跳,忽然有种不妙的预感。但他只能故作镇定:“一——”
陈念露出森白的牙齿,寒光凛冽。冒风觉得后背一凉:“二——”
到第三声时,冒风的瞳孔猛地放大,忽然失去焦距,竟再也说不出话来。他卡着薛孟庭脖颈的手臂,也在同一时间僵硬了一瞬。
电光火石间,陈念猛地伸手拍向冒风臂膀,另一只手揽住薛孟庭的腰向自己的方向一拖。冒风的臂膀瞬时塌陷下去,化成黑烟后竟直接烟消云散。冒风睁大了眼睛,反应迅速地伸出另一只手,要去勾回薛孟庭,却又在触到薛孟庭衣角时猛地僵硬。只这瞬息功夫的耽误,陈念已经将薛孟庭拖回了自己怀里。
而与此同时,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滑回陈念身后。
薛孟庭摔进陈念怀中,体内凶狠邪气猛地窜起,激得他又要呕血。然而下一刻,他便感到背后贴上一只温暖的手掌,随后便有温和灵力徐徐送进来。那邪气仿佛遇到天敌一般,触之即散,不多时便尽数消失。
他抬起头,站稳了身体,看到陈念的脸色,原本就要脱口而出的怒骂全部咽了回去。
陈念有力的臂膀稳稳扶住他的腰,柔声道:“师尊可好?”他不知道,自己声音仿佛没有破绽,然而眼中狠色、面上惧色都没能及时敛住,叫人一眼便能看出来。
薛孟庭摇摇头,听到身后传来清一大师与徐掌门的佛号声与冷喝声,便回过头去,却已看不见冒风身影。
徐书成眼中满是忧色,却仍是给他看了看手中小镜,温和地解释道:“那妖魔已被我锁入镜中,除非妖魔王亲至,否则绝不可能再逃出来。”
“这柄小镜,可是当年妖魔闻之丧胆的逆火锁魔镜?”严停风走过来,赞道,“早前便听闻徐掌门有一柄逆火锁魔镜,炼化无数凶猛妖魔,更曾锁住妖魔王长达七七四十九日。今日有缘见到此等宝物,实在是我辈大幸。”
徐书成道:“此镜正是逆火锁魔镜。只是被妖魔王破镜而出后,颇受损伤,这些年,我以真气温养,也不过恢复七成。”他收起宝镜,又道,“但也足够锁住烟烟魔了。”
严停风点头称是,徐书成微微一笑,看向他的目光却变了变:“若是严掌门早些将捉到烟烟魔之事告知与我,今日,薛长老也不必受苦了。”
徐书成是成名已久的颠顶修士,虽则一开始没有像清一大师那般,一眼看穿烟烟魔逃匿,但经过后来那么长时间,也看出来,烟烟魔是从殿内某处逃出来的。观烟烟魔后来举动,徐书成知道他出现在此必定与凌空门有关系。而凌空门内能困住烟烟魔的,也就只有严停风了。
严停风笑容不变,脚步一动,却是不着痕迹地挡在了陈念与薛孟庭前面。妖魔已经伏法,接下来就该轮到这笔糊涂账了。
徐书成眼神又变了变,已有失望之意,但他仍是继续道:“严掌门可是打算与诸位同道解释清楚,陈念这件事了吗?”
☆、第五十四章 解释
严停风迎向徐书成责问的眼神,微笑道:“此事说来话长,等结婴大典结束,严某必定会给徐掌门一个交代。”
徐书成面上神色淡了下来,后头的几位大修中,扶柳宗的魏掌门是个急性子,听闻此话立刻走上前来,冷道:“严掌门,结婴大典固然重要,捉出妖魔奸细却也是容不得半点疏忽的大事。依魏某陋见,还是先把此事说清楚,接下来的结婴大典才能顺当。”
严停风沉默不语,只细细捻了捻须子,数名大修冷然看他,渐渐错开步子,成合围之势。
清一大师敛眉低目,嘴唇翕动,却只是无声地念着佛经。
叶钧面色一寒,手已然搭在入鞘的承影剑上。
过了半刻,严停风目光闪了闪,忽而洒然一笑,道:“魏掌门说的有理。”他说完微微错开身子,让出其后两人,道,“陈念,过来见过诸位长辈。”
薛孟庭心下一跳,陈念捏了捏他袖袍中的手安慰他,而后上前一步,拱手弯腰,一一见礼。
然而除了徐书成勉强还礼之外,只清一大师对他轻轻颔首,其余人都面色难看地错开身体,并不受他的礼。
严停风仿佛不曾看见这番尴尬局面,只微笑道:“陈念受了许多年的委屈,如今也该对大家说明缘由了。”
徐书成皱眉道:“此话怎讲?”
“诸位道友有所不知,敝门这位弟子——”严停风顿了顿,看了一眼陈念,“体内有一半妖魔血脉。”
“什么?”“果真是妖魔!”“严掌门糊涂!”
严停风等众人平静下来,方才继续道:“诸位放心,他的生母,正是当年的沉湖首座弟子,鼎鼎有名的冰魄仙子陈如。诸位可以不相信凌空门弟子,却不能不信陈仙子后人。陈念,方才你礼数不周全,再去见礼。”
几名修士面面相觑,被接二连三的惊人消息砸得有些头晕,稀里糊涂地受了陈念第二次礼。
薛孟庭心中稍稍松缓,却又十分愧疚、不安。事到如今,若是不把事情全部讲清楚,绝无善了的可能。但……这样将陈念身世说出来,不仅对陈念不起,亦有愧于陈如在天之灵。陈如为了不让旁人发现陈念,带着积年重伤居于陈家村一隅,可如今……这个秘密终究要被世人知道了。
徐书成看向陈念的眼神变得十分复杂。他也没有想到,陈念竟然是陈如的儿子:“不知陈仙子现在何处?廖掌门……可知此事?”
陈念道:“家母已经过世,多谢徐掌门挂怀。”
徐书成登时露出抱歉之色,道:“是徐某唐突了。”陈念摇头,只道:“家母早早过世,与妖魔一族有莫大关系。我每每想起身上流淌的妖魔之血,便对妖魔一族更恨一分。徐掌门,诸位前辈,天地可鉴,日月为证,陈念从来只当自己是人,与那妖魔一族,血仇大恨,不共戴天。若是此间不能容我,那天地之大,也没有陈念的去处了!”
他说完,双膝一弯跪在地上,砸出“锵”地一声,叫那神情警戒的数名修士当下微怔,竟也一时无言了。听陈念一席话,陈如仙子似是受了妖魔侮辱,方才……
陈念见他们神色松动,眼中恸色愈发明显,泣道:“陈念知道自己血脉污秽,本不该苟活于世。但娘亲生恩未报,敢不以身殉之!”说罢,以头抢地,直撞得额上鲜血直流,“求长辈们留我段时日,待杀了那祸首尚魁,不用长辈们动手,陈念自当自绝,不敢以这污秽之躯留于世上!”
薛孟庭听到那“咚咚”重响,心中痛极,双手紧握成拳。
方才严停风说“不能不信陈仙子后人”,而半句不提陈念亦是妖魔后辈,便是在暗示陈念,只认母亲,不认父亲。陈念果然领悟,不仅顺着严停风的话头向下说,更以退为进,自我厌恶,但求杀贼后自我了断。在场诸位大修都是得道高人,本就不是囿于俗见之辈,如今见陈念言语果决,不但不会再作为难,反而会阻他自戕,怜他身世,重他心正。
薛孟庭将其中道理想清楚,只觉得更加心痛。他虽然不知道陈念原本的计划,但能肯定,陈念必定不需如此自贱,可现在,陈念要想与人类修士合作,不摆出这样的姿态又怎能过关?
果然,听完陈念一番自白,众人皆面露动容之色。徐书成亲自弯腰,将陈念扶起来,温和道:“好孩子,快快起来。你生在中土,长在中土,便与我中土万万道友一般无二。头上流了这么多血,你师尊师叔也不知道拦住你……”
陈念挡住徐书成伸过来意欲为他治疗伤口的手,眸若寒星,道:“若是能流尽那一半污秽之血,便是让我磕上一辈子的头,也是值的!”
魏掌门又急又怒,道:“你这后辈,恁地自轻自贱!要我老魏说,谁偏要比旁人矮出一头不成?我只认你这个人,哪里要管你身世如何!日后要有人敢拿陈兄弟身世做文章,便是与我老魏过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