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非不当朝班,否则每日必是卫希颜率卫先行;之后,何栖云马车出行;再之后,名可秀的车驾出行——今日却破了例,名、何二人同乘马车,在车内喁喁细语直至山脚方停,何栖云在铁丑搭手下离了那辆黄帷车,登上自个的油壁绿檐马车;相视一笑,分道而去。
卫希颜已至国师府邸,听主管扼要禀完府中要事,再一一做了吩咐安排,才在侍卫随护下策马往皇城。
这日二月十六,逢六无朝会,卫希颜入宫门后直行枢府。青石磨缝砖平整铺就的夹墙宫道上,有官员远远向国师行礼,侧身让道,和素日不同的是,眼神似乎透着两分异色;行入枢府,路遇职属叉手行礼口呼“卫相”,形诸于外的眼色也有些复杂:仿佛疑惑惊诧,又仿佛恍然明白,其中还夹着些抑制不住的好奇。
卫希颜一路行来清容淡淡,间或微微颔首回礼,照着往常的步调不紧不慢,过枢府朱门“杀”字照壁后,直穿青砖甬道,过前庭,过中庭,入内庭,此为枢府中枢所在。
卫希颜的公房踞内庭中心,一座铁瓦青藻的三层飞檐楼,顶楼正南间便是,枢相傔人周啁已垂手肃立于公房门廊下,叉手行礼,恭声道:“卫相早!”
或许因了晨日的温情滋润,卫希颜的心情颇好,颔首时稀罕地回了个笑容,“没你早。”
周啁立时看得呆了,脸腾的红了,微微张嘴失措。这也是卫希颜在公房不随意绽笑的原因,都这么几年了,再美的颜色也该习惯了罢。可惜,这位三十出头的傔人面皮子着实薄,到现在仍会脸红。
片刻,他回过神来,赶紧伸手关上沉实的紫檀门,这是枢相的习惯,素不喜公房用垂帘代替闭门,或许,是为了隔音,傔人向来这么认为。
卫希颜站在公房北窗边,居高临下一眼可望尽枢府各院庭,远处是宫殿闪着朝晖的琉璃瓦,往西可遥望凤凰山和八蟠岭的山脉侧影。她站了一会,才走到紫檀大案后坐定,茶水房的傔人仿佛掐准时候似的,正好将烹好后茶温正适入口的点茶端上。她满意地端起茶盏才啜了一口,公房的左厢门便被指节叩响。
左厢,是枢府掌书记的公房。
“栖云,进来罢。”
枢府女掌书手里拿了一叠公札,端着神情推门而入,反手闭紧厢门。
卫希颜朝她举了举茶盏,“早呀,掌书。”
按二人相处的默契,何栖云通常是在她用了一盏茶后才会过来禀报日程安排,今日竟提早了——干活不用这么催命吧,掌书。
何栖云将那叠公札放到檀案上,白她一眼,“还不是你做的好事?一进枢府就没个安宁。”
昨日花朝宴上的事如同长了翅膀,今日一早便是百官尽知了,枢府一众职属揣着好奇心便如浑身痒痒不可耐,却不敢当面问枢相,便找了各种借口,溜到掌书记公房旁敲侧击,搅得何栖云不胜其烦,只得避走。
卫希颜端着茶盏哈哈笑,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何栖云盯着她,恨不得拿起公札扔这人脸上——若非考虑到此举实在有损她的气度。
她挑了挑柳眉,哼道:“笑罢,笑罢,等官家召你时看你还笑得出!看你怎么圆师师编的话本!”
卫希颜吸了口茶,双着端着建窑黑釉兔毫盏,唇边噙着两分笑意,仿佛胸有成竹的模样。
何栖云懒得看她这副万事在心的表情,翻开日程簿,端起颜色正经禀告今日须批复的公文及行程安排,柔婉的声音不疾不徐,沉静的语调透出对掌书公务的谙熟自信。
“……沿海制置司刘知事已询问几次,问泉州水师的筹建札子何时批复;礼房吕知事问《将士荣誉记功条例试行》和《将士战亡公亡抚恤条例试行》经修订后,是否已可去‘试行’正式颁制?另问,兴建忠烈祠的札子已呈递三日,何时可批复!”
卫希颜一口茶咽下,道:“这才两三天功夫,催甚么?”
何栖云端着脸,“这不是您说的?——‘枢府不是喝茶闲扯的地儿,身处军机要有作战的效率’!知杂房的催驱郎(职司监督拖延违失)可是奉您这话为圭臬,将七房四司都盯得紧,这些请批札子每在您案头搁一日,催驱照样会在要务完期簿上划一日,各知事能不急么?——逾期遭罚扣年功的可是他们;虽说不敢来催您,却会烦某这个掌书,卑职不胜其扰,只得怀着惴惴之心来催问您了。”
卫希颜被她的“您”和“卑职”寒得抖了下,还没来得及张口,她的掌书已经端着脸继续往下报:“另外,武安军都司衙门使人询问,前日呈上的《潜火都巡检司统一建制札》是否已有批示?”
何栖云斜着眉瞅她,“卫相卫都帅,请您不要再怠惰了!”
还有,她只是枢府的掌书记,为甚么连武安军都衙的文牒也要她来催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