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笃、笃……”一叠声的“哎呦!找死!痛死我了!”里插-进了一个拐杖声,一声声仿佛敲击在众人心上,不知什么时候,洛风身前出现了一个白发斑斑,脸上布满深深的皱纹,但却贵族派头十足的佝偻老妇人,正上下仔细打量他。
洛风感受着对方身上传来的气势,心中一凛,这老人家好厉害,“别是又来了老的吧?”洛风无奈的想,“明明我没想惹事的说……”
“这位小道长怎么称呼?”老妇人眼帘内两颗眸珠像只朝地上看,但洛风却感到她冰冷的目光正默默地审视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开头说道,声音尖细阴柔。
洛风左脚一动,换了个姿势,目光平静,明明是仰视,偏偏给人一种直视对方的感觉,“贫道道号静虚。”每一个纯阳宫弟子未出师前都是以师父的道号为道号的,虽然洛风早就应该出师了,但是偏偏他是静虚弟子,师父都不在,原本就是由师父主持的出师礼自然也就没有了。
老妇人一眼就看出了那简单的一动直接摆脱了自己的气势压制,面前的人明明是个孩子,却让人不敢以小孩等闲视之,想到之前得到的消息,蓦然有个猜测,干脆说出了自己的名字:“老身独孤尤氏,这地上躺着的是我独孤家一个不成器的子弟,看来是他招惹了道长了。”说着又道:“还不快滚过来给静虚道长赔罪!”
旁边陪着的是个容色明艳的少女,美目一转,看独孤千爬不起来,伸出线条完美的小腿就把他踢得滚了过来,闷哼一声像死狗一样趴在洛风面前。独孤千知道老祖宗来了,不敢多说,颤抖着趴伏起来一个劲地磕起头来,惨呼道:“道长赎罪,小人狗眼看人低得罪了道长,再不敢了,道长饶命!”
看他磕头那么可怜,可洛风半点同情都没有。早在刚来时,就从锦绣布庄王掌柜口中得知了“老鼠“的恶行,虽然有光明就有黑暗,洛风向来也是眼不见为净,可既然看到了,就不能再不当回事,连带着对各大世家的印象也不好了,深深觉得这个世界的武侠世家什么的,连藏剑和霸刀都比不上,更是别提真正历史上的千年大世家了。要不是面前这个独孤尤氏厉害,又是老人家,不好绕过就走,早就闪人了。
尤楚红看洛风没有喊停的意思,半点尴尬都没有,看都不看地上的独孤千,说道:“相见即是有缘,时值上元佳节,道长在长安独身一人,寒舍今夜备酒宴,还望道长赏光。”一旁的少女听了小嘴一撅有些急了,刚想开口,尤楚红抬眼只淡淡看了看她,便不敢在多言了。洛风见了只是面瘫着一张脸,也没推辞,只道:“不知贵府的宴席什么时候开,贫道还有些杂事,待办完事情,必会上门叨扰。”尤楚红道:“既然如此,我这孙女独孤凤对长安最是熟悉,道长不若带上她,有事也好分担一二,可好?”说完,努力想让自己刻薄的表情变柔和一点看着洛风。洛风略一思索,便道:“长者好意,洛风多谢!”
其实洛风也没什么事,只是想通了之后就想好好过个节,来了长安这么多个月还没有仔细逛过,便想到处走走,才刚走了长安以西,东边还没去,看了一眼脸上写满了心不甘情不愿的独孤凤,点头一礼,也不管她,一转身,慢悠悠地往含光门街走去。经过含光门到朱雀门过安上门过去就是长安东城,再过了平康坊牌楼,就到了都会市,也就是东市。
东市多大商会,卖些高档奢侈品,以前在西市多是平民百姓,还不觉得哪里不对,到了东市才发现,长安城的武林高手是不是多了点啊?这一路走过来熙熙攘攘的没错,可是连着几家大铺面掌柜都是太阳穴高高鼓起,客人也有很多脚步轻盈或者稳当异常的,怎么看怎么不对。洛风想到穿越以来的猜测,很是无语。
独孤凤虽然很不甘愿,但是祖母发话不敢不听,很是尽责地跟着前面的道士。期间有几次洛风被所谓的武林中人找茬,都被她挡了回去,倒是让洛风看她顺眼多了。东市果然是好地方,居然看到了飞凤绶带,据掌柜的说是前天刚从洛阳来的货,足有三打,仔细对着材料瞄了好久,才确认了这是真的可以用的,果断买下,顺手买了些别的缝纫材料,打算做个金石包,顺便还能打个龙泉剑凑合着用。与真实的龙泉剑不同,剑三世界的龙泉剑貌似是缩水版的,完全没有传说的那么厉害,也比较容易得到。
眼见时辰不早,看着洛风买了那么些没什么用的东西,好像还要逛,独孤凤脚一跺,拽住了他,用半个头的身高优势往下瞪着他,道:“申时都快过了,你还要逛到什么时候?”洛风抬眼看了看她,皱了皱眉道:“我已无事,只是这些东西还要放回我那宅子去,这便走罢。”说完扯过衣袖,弹了弹,一甩拂尘就纵起梯云纵飘飘摇摇地就上了左边屋顶,略一停,又转头对独孤凤说:“时候不早了,姑娘先回去罢,贫道稍后便至。”说完转过头,脚尖一点,八卦盘旋间就过了几个屋顶转过牌楼就不见了。
纯阳轻功速度向来不慢,几个提纵间就回了崇化坊,把东西放下,想了想,好东西不舍得给,便拿了一个小葫芦,装了一些下品吸星散,权当饭钱了。
第七章 所思
独孤阀向来据守洛阳,但是长安作为国都也要有人留守,就是尤楚红和独孤凤,虽然只是两个女流,可旁人却半点不敢看轻。
独孤府在离西市很近的布政坊,占了半坊之地。出了崇化坊,过西市,转过几个弯,就是一道高高的朱红大门,门前插着大戟,独孤府三个大字笔走龙蛇,落款却是杨坚。洛风换了一身新的道门制式(神棍)装备走到路口时,正是酉时。就看到前来赴宴的长安大小官员和各路名流,门庭若市,车水马龙。隋帝杨广一直在跟高丽死磕,原本应该赴宫宴的人都到独孤家来了。将礼物交给门房,只道是“吸星散”,也不管那人怎么登记,就直接进了门。
西寄园,是长安独孤府的花园,穿过一道影壁,绕过正院,顺着一道架在荷花池上曲曲折折的回廊过去,就是一处极宽大的园子,假山水池奇花异木,此时开的最盛的是一片绿萼照水梅,梅树下已经搭好了二十多个小几和一个台子。已经有几十个婢女在把客人引向排好的座位。一个婢女走过来,看洛风一个少年,略有些奇怪,洛风道:“是老夫人请我来的。”那婢女只讶异了一下就恢复了表情,将洛风带到了一个靠前的角落,一看就是应付不速之客的。
酉时下一刻,坐席基本已经坐满了,独孤凤搀着尤楚红出来了,独孤凤代替尤楚红劝过酒后,尤楚红就说身体不适,转身回去休息了,只留下独孤凤应付众人。独孤凤也不啰嗦,直接唤仆人上酒上菜,舞姬跳舞乐师奏乐。待众人饮了几杯之后,就看到台上有了动静。却是一个身姿曼妙,行走如弱柳扶风,仪态万千的少女。
少女看上去二八年华,绾着飞仙髻,一身素雅绿衫。一对翦水双瞳似有无尽痴□□说还休,嘴角却带着羞涩的浅笑,台下的众人一时间都看得痴了。忽然之间乐声一变,舞女们踩着小碎步退下去,少女顾盼流转,一扭腰,长袖一甩却是舞了起来。舞了一段后,轻启朱唇,唱道:“夜露含花气,春潭漾月晖。汉水逢游女,湘川值二妃。”却是隋帝杨广所做《春江花月夜》。声音慵懒而暗透凄幽清绮,低回婉转,一唱三叹,曲调却与陈后主的曲子不同。一曲舞罢,少女敛衽一礼,隔了半晌,众人才似如梦初醒,纷纷赞颂。
有人赞叹道:“这曲子清奇幽丽,不知是何人所做?”少女嘴边笑意更羞涩了,轻垂瑧首,柔声道:“这位大人见笑了,是奴家自度之曲。”那人追问道:“姑娘好才情,未知姑娘芳名?”却听旁边一人道:“这是尚秀芳姑娘,去岁曾在洛阳见过。”
众人夸了一遍尚秀芳之后想起主人家也是女子,赶紧用各种溢美之词夸赞独孤凤,独孤凤不见半点恼意,柳眉一挑,笑道:“这位尚姑娘是教坊黎沅大家的弟子,乐艺精湛,深得大家真传。”众人纷纷符合“难怪如此才华”云云……
洛风见众人百态,轻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又低下头继续和案上的美味佳肴搏斗了。下箸如风,却姿态优雅如行云流水。离他三尺之地的另一几案处的客人是个年方弱冠的青年,一身贵气,见洛风这般姿态,笑道:“这位……不知是哪家宫观的弟子,好生潇洒放达,不同凡俗,鄙人颜勤礼,不知这位……道长,能否屈就共席,你我畅聊一二?”宴席上的实物向来是贵精不贵多,在马力全开之下迅速被解决了,抓起原封不动的酒壶,一边道:“有何不可?”起身一步迈了过去,颜勤礼赶紧分出半席,让洛风坐下。
洛风斟酒,客气道:“贫道纯阳洛风,久闻琅琊颜氏之名,自先祖颜子而始,千多年来,诗书传家,门风清正,得世人称颂。”
颜勤礼听得出洛风真心称赞,原本只有三分的好感顿时又增加了两分,笑道:“想不到道长对颜家如此赞誉,勤礼愧领了。未知纯阳是何意?”
洛风道:“贫道出自华山纯阳宫,门人俱都不履尘世,一心修道,只派一个驻世弟子在人间行走收徒,百年方才交接一次,此次正轮到我,却是半年前才下得山来。纯阳弟子向来只在百姓间游走,故而不为人知,贫道若不是偶然遇上了独孤老夫人,得她相邀,也不会来此了。”
洛风早就想好了说辞,把上次对裴矩胡诌的话改了改,加工一番,务必要让人留下“纯阳宫高大上,纯阳宫弟子是神仙门下,更是高大上”的感觉。说是神仙门下也没错,纯阳子飞升了那不就成神仙了吗?【所以纯阳宫哪里是个武林门派啊,明明是修仙的嘛!】想到这里,洛风只觉得一线灵光闪过,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正纠结间,听到颜勤礼说:“原来如此,世上竟有这样纯粹的道家山门,不知是在华山何处,若是有幸,勤礼定要上门拜访!”转头一看,颜勤礼双眼放光地看着他,一副恨不得马上动身的样子。
洛风无语道:“这世上还有其他道宫,也是好去处啊!没人带领,却是找不到纯阳宫的。”颜勤礼马上接口道:“道长可否带小生前去参观呢?”得!自己挖的坑,连自称都变成“小生”了,作为一个假少年,洛风瞬间感到亚历山大。
“实在不巧,宫中规矩,交接后才可回山,若是早上半年,还能让上一代师叔来接引你,若是要我带,怕是要到百年后了。”洛风无奈道。【纯阳宫还不知道在哪里,怎么带人去啊!】
颜勤礼听了一脸惋惜,叹道:“如此憾事,唉!”忽而又道:“听说慈航静斋也是方外清静之地,可惜山门隐蔽,斋中又俱是女子,倒是不好打搅。”洛风冷笑道:“我也曾听说过,慈航静斋做为佛门所谓的圣地,有带发修行者不说,竟然有犯戒之人,不但没有逐出师门,还颇得赞誉,又有什么道魔之争!奇怪了,我道门之事何时轮到佛门做主了,还是个乌烟瘴气的佛门清净地!”在【清净地】三字上重重一顿,想到打听来的“慈航静斋二三事”,一脸鄙夷。回过神来却看到颜勤礼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说话了。
一时无话,两人静静地饮酒看歌舞,不觉间戌时已过了大半,眼看酒宴将散,一直怔怔愣神的颜勤礼忽道:“听了道长这么一说,竟然觉得很有道理,为何从未有人这样说过呢?如今想来慈航静斋着实不配静斋之名!勤礼惭愧,一直人云亦云,到此时才想明白,道长一席话,胜过十年书,且受吾一拜!”说完长身一礼,洛风慌忙闪身。开玩笑!万花书圣的曾祖啊!哪敢受他的礼!
颜勤礼人如其名,很是有礼,一直说洛风的话点醒了他,使他明了了学问的真理什么的,见他不受礼,一直想着怎么还,在他看来这可是一个大人情,一个主意接着一个,可都觉得不合适,纠结到散席,洛风看他真的放不下,干脆道你要实在想报答我,正好我缺钱,给我点钱得了。虽然遣词特意委婉文雅了点,可洛风说完就后悔了。颜勤礼听到这句地气浓厚的话,半晌无语,感觉某种形象倒塌了。洛风赶紧补救:“我刚下山时,身上除了一身衣服就只有师叔留下的几两碎银子,来长安就是来攒些钱好行走游历的,眼看出行的时限将至,路费还是略有不够……”一句话点到为止,对方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缓和了,满眼都是敬佩,洛风默,呵呵……我的话很高大上吗?
在布政坊牌楼下挥别了颜勤礼。满月如明珠高悬,乳白色的月光流水一般浸润着街巷、房舍、人。回到自己的房子,开门,转过客厅,卧房,点起一炉子香,清冷的香气渐渐地蔓延出来,使人心静。洛风盘坐于床,调息起来。
下定决心要好好过的上元节就这么过了?今天遇上的重要人士比以前几个月都多,这似乎预示着什么。想着隋帝今年要征高丽,所以,乱世要来了么?可这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纯阳宫中二十年,洛风从“科学至上”转变为“一切皆有可能”只在穿越的一瞬间就完成了,漫长的修道生涯使他对于心血来潮这种玄之又玄的心理现象深信不疑。
从来这个世界的第一天开始回想,深谷中求存,幸而被母豹所救,山中十年练功不辍,只可惜资质依旧不佳,出山来长安,随遇而安,年前回到华山,忆起前世今生,悟道之后一扫滞碍,坐忘功自动运行,功力竟然大涨,又,下山之后数月,虽不曾特意打听,也知道当世武林高手众多,前世明明不会武功的人,居然都是高手!文官都有一手好功夫!还有所谓的四大门阀,据说最顶尖的三大宗师中原居然只有一个!还有慈航静斋、魔门,老君观居然是魔门的!还有跟唐门差不多但是差远了的补天阁,跟万花差不多但是更差远了的花间派,对这个乱七八糟的世界简直无语了!这样篡改古人,这是哪个不负责任的小说家写的啊!不怕人家从地下爬出来找你吗!
洛风愤怒了一阵子之后,无奈地回归现实。自己偏偏要在这么奇葩的世界里不知道要过多久,还是要仔细打算一下才好。
首先,人得活着才有其他,所以保命的东西必须有,这个除了还缺一把合手的剑基本齐全了。其次,没钱难倒好汉,虽然跟颜勤礼说了钱的事,但是洛风还真不好意思就这么剥削人家,指望别人还是指望自己好。琢磨了下赚钱的法子,目前的糕点铺子虽然生意不错,但都是些小钱,过了税再买了那么多东西,基本上就不剩什么了,细数山医命相卜,琴棋书画唱,样样都会偏偏样样稀松,纠结地想了好一会儿,决定,还是干回老本行吧!明天就去东市摆个算卦的摊子,还好没个纯阳弟子都上过神棍专业课,不就是忽悠人嘛!价钱定高一点,洛风表示坑那些有钱人半点都不心虚!
钱的问题如果顺利解决,那么就要离开长安了。问题又来了,去哪里呢?想了想院子里的毛驴,养了那么多天倒是养回了一点肉,看着没那么瘦了,骑着出行很不错,至于去哪里?又纠结了,最后决定先去洛阳看看再说吧!
最后关于纯阳宫要不要有的问题,都那么说了,真正的纯阳宫暂时就别想了,那么宏大的宫殿群不是大风刮来的,想到自己定的那一百年期限,纯阳内功练得好了不出意外应该可以活到那时候吧?那就到时候再说咯~洛风一边搬运着内力一边随意地想着,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第八章 生意
辟寒香带着融融暖意的甜香从雕镂着三星高照的紫金香炉里缓缓飘出来,一间颇为宽大看上去就很低调奢华有内涵的房间里,独孤凤拿着一个精巧的痒痒挠正在很认真地给尤楚红抓痒,挠了好一会儿,放下痒痒挠,开始给她揉肩膀,尤楚红阖眼斜倚在软榻上,仿佛已经睡着了,忽而开口道:“凤儿,你就没有什么想问的?”
独孤凤也不停手,道:“祖母做事总有祖母的道理,孙儿只要照做就是了。不过,孙儿确实想知道,祖母为何对那个小道士那般客气?”
“当世道门真人你可记得有哪些?”
“若说最有名的,自然是‘散人’宁道奇前辈了,其他的,有那前年被陛下奉以师礼居于洛阳的王远知,据说道行高深,深得养生之道,陛下还想找到《长生诀》让他解读,还有建安宋玉泉、会稽孔道茂等人俱是当代有名的道门真人。”
“你说的不错!”尤楚红满意道,“道门讲究师徒相继,你看那洛风会是何人弟子呢?”
独孤凤低头思量,手上动作不由停了下来,尤楚红也不催她,约摸过了一刻钟才犹豫道:“那洛风一身衣饰不俗,礼仪规矩半点不差,应是大宫观出来的,该是王远知那几位道长才有这样的贡奉。可是洛风一身内力中正平和,又极为深厚,甚至比孙儿还要略强些,虽不知他学的是何种兵器,但也绝不是那些寻常道人能教导出来的,就是王远知恐怕也不行,倒是宁道奇作为当世三大宗师之一更有可能。不知孙儿说的可对?”独孤凤越说越觉得是这样,一双美目期待地看着尤楚红,想听听祖母的说法。
尤楚红赞许地点点头,道:“虽然没有听说他又收徒的消息,但是宁道长行事向来不羁,许是随手收的,传了一身内力又飘然而去的事情又不是没有过。”又道:“他是怎么说自己来历的?”
独孤凤道:“下面传来的消息说,他自称是纯阳宫的驻世弟子,去年八月才下山,方才晚宴上说纯阳宫不履尘世,每百年排一个弟子轮换入世,只在平民间行走。祖母,百年一个弟子,却不为人知,可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