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你看那郡王府里的冯玉郎,也算是品貌出众,甚得宠爱,这才两年光景,不也被从王府里赶了出来?娘……男人兴头上的话岂可相信……”回想着每每缠绵时,范炎霸在耳边的爱话低喃,理智让自己莫要相信,但一颗心早就是沉进了蜜里,范炎霸的呵护爱抚,恍若让人上瘾的毒,当初有多甜蜜,如今就有多痛苦……
手指抚上平坦的小腹,柳沐雨颤抖地揪紧腹部的外袍:“我从来没有想过我这样的身子能受孕……这是他的孩子……我真想留下来!……可是若要把他生下来,别人会怎么说他?一个男妓的孩子,一个男人生下来的怪物?一个注定没有母亲的孩子……就算他能在王府里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可又会有谁疼爱他?未来的王妃一定会把他当成眼中钉肉中刺,我又怎么忍心把他生下来受苦?”
柳母从未见儿子这样悲伤痛苦,即使再困难的日子,柳沐雨都是淡然微笑着走过来,他现在这样的申请,让柳母心里一阵阵发紧:“孩子,你不能做傻事!为娘看得出来,那范郡王对你也是有情的,你现在又有了孩子,他一定会加倍对你好!”
“好……又能怎样?”柳沐雨自嘲的笑了笑,“他对我好,我心里知道……可是,我也明白,他喜欢的只是这副怪异的身子,等新鲜劲儿过了,等我年老色衰了……又哪儿来的恩情呢?“昔日芙蓉花,今成断根草。以色事他人,能辩几时好?”前人的教训还少么……”
自己已经二十有三,比起郡王府里那些十几岁的美女少年,已是个过气的年纪,范炎霸对自己的喜爱究竟还能持续多久,连柳沐雨自己都没把握,想起前几日庆达年说的那些话,柳沐雨心里更是悲观:“娘,美人代代有,次生不重替……他是潘阳郡王,身边还能缺了美人吗?当色衰而爱驰……我的孩子又该怎么办呢?”
看着被摔在地上的汤药,柳母抖着身子说:“不管怎么样,我都不许你做傻事!这孩子就算不进范家门,也是柳家的根苗!震霆要是知道自己要当爷爷了……一定会……很高兴的!”想起爱人,柳母悲嚎如同剜心,“为娘我这辈子做了那么多对不起夫君的事情,唯一做对的,就是生了你……可你竟然要我亲手断送我孙儿的命……你让娘怎么活?”
柳沐雨看着悲哭的柳母,眼里的泪水也是“啪嗒啪嗒”地往下掉……他何尝不想留下这个孩子,可这世上哪里是这孩子的容身之呢?
柳母红着眼伸手抹掉柳沐雨的眼泪,嘴里喃喃道:“别哭,别哭……当年娘能一个人生下你,现在当然能保住娘的孙儿,乖孩子别伤心,你现在已经是有身子的人了,千万不能太伤神,为娘一定有办法保住柳家的后人!”
“娘……娘……”柳沐雨目光怔忡,嘴唇颤抖,“您让我留下这孩子,难道,也要让郡王眼看着我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看他对我的眼神从惊骇到厌恶,而后彻底把我当做怪物看待?娘,孩儿受不了!受不了!”
柳母搂住柳沐雨的肩膀,声音哽咽,心如刀绞:“孩子,娘带你离开,离开潘阳郡,找个没人认识你的地方,找个范炎霸找不到的地方……只有你我和我的宝贝孙子,我们祖孙三人好好生活……孩子,你日子还长,以后一定会好的!”
柳沐雨苦笑着摇摇头:“娘……他是郡王……就算他再不学无术,胸无大志,他也是潘阳郡的郡王啊!潘阳地缘辽阔,我们逃到哪里都还是他的子民,即便是逃到临郡或是更远的地方,只要他开口,当地的官员还是会把咱们娘俩乖乖地抓了送到他手里……我原本指望着等他新鲜劲儿过了,对我厌弃烦腻了,就带着娘亲到一个偏远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可是孩儿这肚子怕是等不及了……”
柳母的眼中闪过执拗,紧抓住柳沐雨的手腕咬着牙根道:“孩子,你放心……为娘自有办法!这孩子,咱们保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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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范炎霸送姚晓娥回娘家探病,一直没有送回消息,范崇恩心中一直惴惴不安,心里恨恨地骂着老来得的这根独苗实在不是东西,一点都不懂体恤父母的惦念担忧,怎么连个屁都不往重播?
实在无法安寝,范崇恩起身到后花园溜达,趁着清净的空气,给自己越来越恼火的胸口降降温度。
树影扶苏,范崇恩毕竟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军,眼光豁然一凛,对着不远处的暗黑树影沉声道:“哪里来的朋友,既然来郡王府做客,何不堂堂正正地走大门?!”
风吹过枝桠,一片片黄叶落下,随着“沙沙”的落叶声,范崇恩听到一声他几乎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听到的声音……
“范将军!”
“小云?!”年近古稀的范老将军掹地睁开眼睛,声音都有些颤抖:“小云,是你么?”
树丛中扔出一块巴掌大的东西,范将军弯腰捡起,借着日光一看,果然是当年用于情报联络的铜质虎头脾,虎头牌的背后,刻着一团样云。
“将军……当年您答应过,只要我拿着虎头牌来求您,您一定会答应我一件事情……”
“小云,这么多年没见……你可过的安好?”范老将军两眼潮红,抬脚想要靠近来人,亲眼看看这早已失了音信的故人。
“范将军,不要过来!若定可以,小云宁死也不愿再来见你……将军若是再往前走一步,我立刻离开这里!”
“小云,你还在恨我?当年我真的没有杀柳将军……我对柳将军的兵法、任凭都仰慕不已,恨不得能结拜为异姓兄弟,又怎么会害他……”范老将军的话音有些急切,“当我攻进城时,柳将军已经自杀殉国了……小云,我一直很愧疚没能抱住柳将军的性命,自从天子大赦之后,我一直努力在找你,想要照顾你和柳将军的女儿……”
“你找我?堂堂大将军王若真要想找我们孤儿寡母,岂不是易如反掌,时隔至今,又何必多说?”柳曾氏苦笑,就连范炎霸都能轻易查出自己的身份,范老将军若是真想找自己,又怎会是难事?
只不过曾燕云不知道,当年由于范老将军对于寻找柳曾氏母女过于热衷,而让范夫人非常担忧,私下扣住曾燕云的资讯,拖延寻找时间。等范崇恩发现是妻子在从中作梗,搅扰追寻时,曾燕云早已带着孩子不知去向,心中虽有遗憾,但面对伴着自己走过辛苦岁月,冒着生命危险给自己生下范家独苗的结发妻子,范崇恩最终不忍责备,但从此没了柳曾氏的音讯,也让柳母误会至此。
范崇恩有苦说不出,急切地只想能把这几十年的亏欠补救回来:“小云,往日里是我的不对,没能照顾好你们母女,每年清明我祭拜柳将军的时候,也总是心怀愧疚……如今见到你,实在太好了,我这就派人接你们进府安顿,让你们能富足安康地过后半辈子,也算了结找的心愿……”
“慢着……范将军,这么多年了……柳将军的女儿已经……过世,我……也不想再与范家有任何瓜葛……”曾燕云声音冷淡地阻止道,“我今日来,是想求范将军一件事。希望您能念在我为朝廷抛夫弃子的面上,帮我个忙……”
“小云,别说帮一个忙……就算八个,十个,我都愿意!”听说柳将军唯一的后人已不在人世,范老将军追悔不已,当初还惦念着,若是能找到小云母子,一定让范炎霸娶了柳家的女儿做正妃,以慰柳将军在天之灵,没想到世态凉薄,竟已不能如愿……此时的范崇恩已经忘记一切,面前的人时刻提醒着折磨了自己二十多年的愧疚,他只求上苍,能再给他一次弥补的机会!
“我手养了一个义子,前日里被郡王纠缠,言明要纳娶入府……柳家一门声名高洁,虽说只是我的义子,又怎能入府给郡王做了男妾?我只求范老将军能劝说郡王打消这个念头,给我留个清静晚年……”曾燕云思来想去,若是将柳沐雨的身份如实相告,怕是这范将军一定要将柳沐雨收入帐下,细心照顾调教,以慰当年对柳震霆的仰慕之意。可沐雨身怀有孕之事不能暴露,曾燕云也只能如此编谎,只要能扮猪范炎霸,自己就有时间带沐雨远走高飞。
“在这潘阳郡,郡王的权力大过天子,若郡王不肯放手,我们母子躲到哪里都不得安宁,只求将军能劝郡王对小儿彻底死心,我们也好远走他乡,讨个安宁……”
“这个逆子!”范崇恩一听,火冒三丈,虽说自己儿子的骄横跋扈多半年的自己和夫人惯出来的,但惹上了柳家的孩子,就如同戳上了范崇恩无法痊愈的老伤,让他疼得恼怒异常,“小云,你放心,等炎儿回来,我定要好好收拾收拾他,不把它的腿打折就不算给柳家赔罪!”
“这倒不必……”曾燕云出声阻止,自家儿子对范郡王有情,自己又何尝不知,若是真把范炎霸打出个好歹来,怕是沐雨先要心疼的,“我们母子只求个清净日子,只要范将军别让郡王再来骚扰我儿,燕云心中已是非常感谢了!”
“小云心怀大量,你的要求我一定会答应!……小云……你现在在哪里落脚?等天亮后,我能否去探望你和柳公子?”范将军问得小心翼翼,生怕哪句话,哪个字引得曾燕云心中不快。
“将军,您能念着往日情分,给我曾燕云这么大面子,燕云已是感恩……燕云只想忘了前尘往事,还是请范将军不要来探望了。”曾燕云声音低沉,若不是为了柳沐雨,她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范崇恩,虽然知道柳家灭门并不是范崇恩的错,但是她的心里总是无法释怀,“等过些日子,我会带着我的义子离开潘阳郡,只求将军和郡王莫要寻找我们母子,便是对我们最大的照顾了……”
范崇恩眉目黯然,想当初从曾燕云手中拿到韶关的城防部署图,曾燕云满睑是泪,求他能留柳将军一命,自己豪言壮语,满口答应,结果手中即便拿着城防图,也仍旧苦战了三个月,直到耗尽柳家军最后一兵一卒才勉强破城,当想起曾燕云的哭求,满战场寻找柳将军身影的时候,最终只得了柳将军城破殉国的噩耗。
范崇恩心中百感交集,有对曾燕云的愧疚,更有对柳震霆的敬仰和惋惜,当战场收拾停当,再寻找曾燕云却又是晚了一步,曾燕云已被朝廷暗部派人带走,后听闻被关入了天牢,范崇恩为了这事曾几次奏请先皇,柳曾氏本应是功臣而非罪民,却都被驳回。待到先皇正式登基,大赦天下,范崇恩却也再没寻找到曾燕云的影踪。
往事如烟,范崇恩从回忆中回过神来,却发现树影处已没了曾燕云的身影,不由得又是一声长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