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手很宽大,手指修长,指腹带着薄茧。在她愣神的功夫,又朝她递近一点,神色有些着急,但是又不敢催。
她把嘴里的馄炖囫囵咽下,淡声道,“我刚刚差点杀了你。”
谢江知一怔,条件反射的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火辣辣的一片。他低头给禾晚倒了杯茶,声音很温柔。
“我知道,不过没关系。”
只要那个人是你,怎么样都没关系的。
无患来的时候禾晚刚好吃完。
她坐在庭院的石凳上,手里端着温度恰到好处的热茶,雪白的长发到现在都没有束,如同瀑布一般在她脑后倾泻,沿着身体的弧度,迤逦拖成一片。
云阙上常年没有阳光,但太阳的温度还在,她懒散的靠在椅子靠背上,微仰着头,木须花在她眼底随风摇晃。
而谢江知则在她身后任劳任怨的收拾桌子。
无患以为谢江知是云阙里面的仆人,扫了他一眼就直奔禾晚而去,“人呢?”
禾晚道,“身后。”
无患便看见谢江知朝他招了招手,“这呢。”
无患:“……”
他悄悄靠近禾晚,“仙君,我知道时雨一向很懒,但也不至于这么压榨别人吧?”
禾晚掀起眼皮凉凉的看了他一眼,无患顿时便讪讪的不敢再说什么。
谢江知把桌子收拾干净,又给禾晚添了杯茶,才向无患开口。“宗主,关于禁地的事情我真的不知情。兽园里的灵兔跑了出来,我跟着它往山上去,结果误打误撞的闯了进去,绝对没有什么不良企图。”
他朝无患伸出手,“不信的话你可以探我识海。”
无患笑眯眯的摸了把胡子,“你敢给我探,那说明你的识海探不出任何毛病。”
谢江知把手收回去,无奈的笑了笑,“怎么?我现在连证明自己清白的方式都没有了吗?”
无患道,“越是靠近后山禁地灵兽就越少,灵兔是出了名的胆小,不被吓得腿软就不错了,怎么还越往里跑?”
谢江知很诚实的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仆役,灵兔跑了我怕被管事责罚,只能想方设法的把它追回来。可能是我在后面追它,吓到了它,所以才一个劲的往里跑吧。”
无患依旧笑眯眯的,不说话,也不知道信没信他说的话。
与此同时,眯着眼睛打盹的禾晚脑海里忽然响起无患的声音。
“仙君,此事你怎么看?”
禾晚头也不抬,“什么怎么看?”
“你叫我来就是看这个筑基的仆从?每年来,不小心闯到后山禁地的人没有十个也有八个,要不被杀了,要不被放了,现在怎么还拘着人呢?”
禾晚合着的眼睫颤了颤,搭在旁边的手无意识的敲了敲。
“他很奇怪。”
“我探了他的识海,的确没什么问题,不是魔族,也没有恶念。但……”
她顿了顿。
“他的灵根很奇怪。”
无患发出一声无意识的轻哼。
“很纯净,一点杂质都没有。识海也很奇怪,广袤得像海洋,似乎永远也填不满,所以这应该是他修为增进不了的原因。”
“而且……最奇怪的是他的体质。明明是人类,可给我感觉却很奇怪,奇怪里又透着一丝熟悉,我再去探时,冥冥之中被什么东西阻挡了。”
眯着眼睛的无患猛地睁开双眼,禾晚的最后一句也清晰的传到他脑海里。
“是天道。”
无患一把抓住谢江知的手,“小兄弟,介意我探探你识海吗?”
谢江知无声叹气,“我说介意有用吗?”
事实证明,并没有什么用。
无患掐着他的手,脸上的神色是难得的凝重。半响后,他皱着的眉缓缓松开,等再松开谢江知的手时,又恢复了笑眯眯的模样。
“我探了小兄弟的识海,的确没什么问题嘛。蘅芜仙君,我看你就是小题大作了。”
禾晚睁开双眼,无声的看着他。
无患在她冷冰冰的眼神里大逆不道的开口,“这样吧,仙君既然觉得他有问题,就把他留在身边,要是真的是坏人,肯定有一天会露出马脚的。”
谢江知不可置信道,“真的吗?”
禾晚缓缓道,“真的吗?”
无患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一步,“你看你这云阙,天天冷冷清清的,是时候招个仆从了。这个小兄弟一看就很勤劳,被你揍了一顿也不生气,还当牛做马的给你做早餐,把你侍候得舒舒服服的。”
“你再看看时雨,这都什么时辰了,日上三竿也不见他起床,也不知道是你侍候他还是他侍候你。”
禾晚道,“我不需要人侍候。”
无患又摸了摸胡子,“话别说得太死,我看你就很喜欢小兄弟做的饭嘛。你前段时间不是跟我抱怨厨子做的饭饭菜不合胃口吗?那就让他去当厨子好了。”
他朝谢江知道,“小兄弟,还不快谢谢蘅芜仙君收留你。”
谢江知啪唧一下就跪下了,跪得毫无尊严,脸上的表情却很开心。
“多谢仙君,以后是打是骂绝无怨言。”
禾晚咬牙切齿道,“死老头!”
无患传音道,“禾晚,相信我,他不会害你的,也不会做对水云宗不利的事。”
他话音刚落,在谢江知和无患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道劲风朝两人袭来。那道风带着不容人反抗的力道,将谢江知和无患吹出了云阙。
无患好歹是一宗之主,虽然过程有些狼狈,但好在落地的时候维持住了一个宗主的体面,稳稳地站在地上。
谢江知就没有那么好的修为了,直接整个人砸在云阙门口的石板上,全身上下火辣辣的疼。
没什么感情的声音在两人脑海里响起来。
“滚。”
无患拍了拍衣角的灰,又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袍,才慢悠悠的朝谢江知伸出一只手。
谢江知看着递在自己面前的手,没有搭上去,只是捂着胸口闷闷的咳了一声。
“宗主为何会让我留下来?”
被拒绝了无患也不生气,把手收了回去藏在宽大衣袖里。“你不是做梦都想留下来吗?”
谢江知不说话,眼神慢慢的暗了下来。
无患道,“你看看这一个个的……年轻人就是不经说,被人拆穿了要不就是恼羞成怒,要不就想杀人灭口,怎么?别人的命不是命?”
谢江知握紧的拳头无声的松了松。
无患看了眼,抛了快玉牌给他,“这是可以进云阙结界的玉牌,至于能不能留下来就看你自己的本事。要是惹得禾晚心情不好,把你杀了,那也是你没那个命,怨不得别人。当然了,要是你不想去冒这个险,留在兽园当一个仆从的话,我也没什么说的。我堂堂水云宗,还是容得下一个下人的。”
谢江知攥紧手里的玉牌,仰头看着无患,换了个问法。
“你为什么要帮我?”
无患眯着眼睛笑了笑,“帮你?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在帮禾晚?”
说完他睁开眼睛盯着谢江知,在那一瞬间,谢江知仿佛有种全身上下的秘密都被看穿的错觉。可他最后什么都没说,御剑离开了云阙,风里只留下一句轻不可闻的叹息。
“有道是,天命难违啊……”
谢江知就这么看着他离开,他用手撑着地板想爬起来,结果刚一站起来,一截剑鞘猝不及防的敲上他的后背。
谢江知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被震出来了,一个趔趄没站稳,又一头栽了下去。
辛遥站在他身后举着剑笑得有些尴尬,“嗨!我只是想打个招呼而已……”
谢江知差点吐出一口老血。
辛遥一把把他拽起来,“你怎么在云阙的门口?还如此狼狈?难道是偷窥仙君不成被打了出来?”
谢江知:“……”
辛遥松开他,有些嫌弃的擦了擦拽他的那只手。“不会吧?你真的偷窥仙君被打了出来?”
她手里拿着剑,大有一副谢江知敢点头她就敢把他就地正法的正义感。
谢江知一看见辛遥就头疼。
“你很闲吗?不用修炼吗?课业完成了吗?怎么到处闲逛?”
辛遥撇了撇嘴,有种仿佛看见自家兄长的即视感。
“你管我逛不逛,倒是你,一个仆役而已,怎么会在宗门内部?”
谢江知将手心里的玉牌塞到怀里,不想和辛遥掰扯过多。
“来送灵宠的时候迷路了,不小心走到了这里。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扰姑娘,这就回去了。”
辛遥抓住了他,“喂!你是叫谢江知是吧?你再给我算一卦呗?我给你钱。”
谢江知道,“你看我像是很缺钱的样子吗?”
辛遥道,“像。”
谢江知感觉自己被狠狠的射了一箭。
他看着辛遥那双清澈无辜的大眼睛,勉强唤醒了一点仅剩不多的良知。“我只能给一个人算一次命,你的已经算过了,不能再算了。”
“不过……”
他顿了顿,问道,“除了桂花树,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什么吗?”
辛遥道,“记得,不能和穿紫色衣服的人做朋友,挡我修炼之道。”
谢江知欣慰的拍了拍她的肩膀,“不错,孺子可教也。”
说完就想溜。
可还没来得及脱身,迎面便撞上一个人影。
哪怕是内门弟子统一的服装,也阻挡不了来人炫富的心思。腰间的吊坠叮当作响,束发用的是玉冠,在阳光下散发出炫目的光彩,手里的扇子用玉作骨,展开里面是名家作的画,上面雕刻着精美的法阵。
辛遥的脸顿时臭起来。
“我觉得你算的命不准,阻挡我修炼的不是穿紫色衣服的人,而是某些不要脸的花孔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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