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餐高峰期过后，良嫂对后厨的人唤了声，“老良，我先出去帮阿姝找几个人工先，店你先看着。”
阿良叔从厨房门后探出个头来，“去吧，现在店里不多人，我忙得过来。”
说着良叔忍不住从后厨走到良嫂面前，双眼悄咪咪地环视了一圈周围。
良嫂看他这副鬼鬼祟祟的样子，没好气地说道：“有话就说，别做一副鬼样。”
良叔摸了摸鼻子，“就是我想问你那个浩仔见过那个大陆妹了？他什么想法啊？你说他这大嫂做的什么事，就找个不清不白的人给她小叔子。”
后边那句话良叔越说越有些生气，他是看着陈宗浩长大的，那小子从小就不像他大哥，而是异常听话孝顺，学习也好还是大学生，还很有礼貌，平时见到他都会打招呼，有时还会帮一下忙，他琢磨着他能成为他家二女婿就好了，反正他看他家二女也挺喜欢他。
因此看到陈家大嫂给他介绍了个大陆妹，要什么没有，除了长得好看点，就有些为他可惜。
良嫂听了，虎目一瞪，伸手用力地扭了一圈良叔的耳朵，“死鬼，你说的是什么话，阿姝好着呢，人看起来漂亮做事也有章法，配浩仔绰绰有余。”
看昨天她和丽老板交谈的样子，不卑不亢，把丽老板逗得要和她称兄道弟，就是个机灵聪明的人，这样的人给她一个机会她就会抓住起飞。
“疼疼，你个人，说话就说话，还动手动脚做什么。”良叔捂着耳朵弯着腰痛叫着。
良嫂没有手下留情，继续拧了一圈，严肃道：“我警告你，以后不可以叫人大陆妹，人家有名有姓，叫宋姝。还有，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想把我们家二女说给浩仔，呵。”
良嫂冷笑了一声，“我都替你害臊，以后我到地府都没脸见陈爸陈妈，你对你二女有没有自知之明，连中学都没上完，整天就知道和一些衰仔去玩，教也教不听，我都有一天怕她突然给我带个外孙回来……”
良叔弯着腰捂着耳朵听着耳边老婆不停歇地怒骂声，心里叫苦不迭，他不就是说了几句话，这婆娘怎么那么多话要说，嘴里叭叭个不停，好在现在店里没有人要不然他脸都丢尽了，但是现在谁来救救他啊。
或许是上天听到了他的呼救声，“啪”一声门被推开了，一个穿着到腰的亮片吊带衣，一条短得不能再短的短裤，脸上画着烟熏妆的年轻女孩走了进来。
人还没到声音先进来了，“老豆，老母，我回来啦。快，老豆，给我弄碗牛腩粉先，我快饿死了，多加点牛腩啊。”
来人边眯着眼睛，边熟门熟路地走了进来，只是怎么没人回答她啊。
女孩忍不住揉了揉熬了一夜黑眼圈快要掉下来的眼睛，睁眼一看就对上她老母一副气汹汹的样子，而她老豆正被老母修理着。
女孩顿时一激灵，灵活地躲开劈头向她丢过来的菜单，伴随着对面老妈的一声怒吼，“良淑怡。”
被叫作良淑怡的年轻女孩边躲开她妈的追打，边喊冤，“不是妈，我惹你了吗，不会更年期犯了吧。”
“你个衰女包，还说不惹我，你生来就是讨债来的，我怎么生下你个讨债鬼，你这穿的是什么破烂货，脸上化的是什么鬼玩意啊，一天天地不在家，供你读书都不读，怎么不学学你家姐小妹……”
良嫂一边怒骂着，一边追在女孩身后打，可是常年没再运动发福的身体显然追不上灵活又有力的年轻人。
良淑怡熟练地躲着她妈的追逐，然后找准机会三两步跑上二楼，“碰”的一声关上楼梯间的门，靠在门口呼了口气，然后对着门大喊一声，“对，我就是讨债来的，谁叫你生下我。”
良嫂气得“啪啪”地用力拍着门，“你个衰女包，你有胆就开门。”
“我不开，要你就进来。”
“开门。”
“就不开。”
良叔站在良嫂背后眼看着一场大战刚结束，另一场大战又开始，脑子一转连忙道：“老婆，你不是还要帮阿姝去找几个女工吗？”
良嫂一听停下了拍门的动作转身一拍脑袋，“是啵，差点忘了这件事。”
说着回头用力地再拍了次门，“良淑怡你给我紧着点你的皮。”说完，边走下楼梯，骂骂咧咧地走了。
良叔看人走出门口了，一边嘟囔着那个阿姝真有用一说婆娘就走了，一边拍着门开口道：“女啊，开门啦，你老母走了。”
门对面安静了一会儿，然后开了一条门缝，良淑怡伸出个脑袋往楼梯下看，“老母走了？”
良叔瞪了她一眼，“走了，你别整天气你老母，她最关心就是你。”
良淑怡张了张嘴，最终没有说什么，想到刚刚她在门后听到的老豆老母的对话有些好奇地问道：“阿姝是谁啊？老母新交的朋友。”
良叔面色一变，支支吾吾道，“不跟你说了，我去给你煮碗面。”说完飞快地下了楼梯。
良淑怡眉头一皱，嘟囔道“奇奇怪怪的。”
突然，“呀，”良淑怡痛呼出声，只见她耳朵骤然被人捏住。
良淑怡不得不顺着力道转了个身，对上一双愠怒的眼睛，不由得期期艾艾地叫了一声，“大姐。”
来人捏着她耳朵，比她还矮小的身体却气势十足，完全把良淑怡压住，“昨晚去哪里鬼混了。”
“没去哪里。”良淑怡低声道，完全不敢反抗，“就是去酒吧唱了一晚上k……”
面对大姐良淑怡丝毫不敢有一点隐瞒的想法，老老实实地把昨晚的行踪交代了。
良淑怡可以说完全是有大姐带大的，那时老豆老母刚来香江不久，忙着立足挣钱养家，哪有时间来照顾刚出生不久的她，所以说良淑怡完全是她姐一手带大的。
良淑婉皱眉听着，然后严厉地看着她，“你这段时间不能出去了，老老实实复习功课完成中学考试。”
良淑怡一听，心里直呼倒霉，居然被大姐抓住了，但是表面只能乖乖点头答应，“好。”
看着大姐说完往她房间走，良淑怡眼疾手快地拉住一旁刚刚看热闹的小妹，“我的热闹好看吗？”
良淑珍扶了扶眼镜，诚实地点了点头，“好看。”
然后她就收获了一个脑瓜敲，让她忍不住捂着脑袋，抬头眼泪汪汪地看着二姐，“你不敢反驳大姐就来欺负我，凭什么。”
良淑怡昂起下巴，拽拽道：“血脉压制懂不懂，我动不了大姐动你还是洒洒水的。”
良淑珍怨念地捂着头，转身就准备回自己的房间去，她才不要留下来给二姐欺负。
“回来，等下。”良淑怡拉住她后颈的领口，眯着眼狐疑开口道，“问你个问题，谁是阿姝。”
她总觉得老豆老母的反应奇奇怪怪的。
良淑珍停下脚步，顺着动作歪了下头，“哦，阿姝啊，我知道啊，不就是隔壁陈宗浩哥哥刚刚娶的新媳妇啰。”
良淑珍像是没有看到被震住了的二姐，继续慢慢开口道：“对了，那个姐姐之前我在楼上偷偷看过一面，长得比你漂亮，最主要是比你聪明。”
说完，她连忙扯回自己的衣领，赶在她二姐还没发飙前迅速地跑回房间锁上了门。
徒留她二姐两眼发懵地站在原地。
良淑怡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大喊一声，“怎么可能！”
＊
良嫂转身出了店，呼了口气，理了下自己的衣服转向街后的楼梯间顺着楼梯向楼上走去。
像他们这种楼下开店的，往往旁边就有一个楼梯间是通楼上的，或者在街后边开个小门通楼上。
良嫂一口气走了六层楼梯才停了下来，抹去额头上的汗珠，嘴里咕叨道，“真是不中用了，以前年轻的时候一口气爬十几楼都不是问题，现在哎。”
说着，顺了口气才往604走去，站在门前，还没敲门就听到里边兵荒马乱的声音，良嫂顿时牙疼，但还是伸手敲了敲门，“咚，咚咚。”
“谁啊，一大早就来叫魂啊。”随着骂骂咧咧的声音，“碰”的一声门从里边打开了。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婆婆打开了门，双眼吊起来，眉头像是凑在了一起，看着门外的人，语气并不好，“你找谁。”
良嫂笑容不变，“李婆婆，你不认识我了，我是楼下的良嫂。”
李阿婆听了眯起眼睛看了一会儿她，才语气平淡地道：“哦，是你，有事？”
说不上多热情，良嫂在这里生活了二十来年，早就知道了她的为人。
因着李阿婆家出了个教书的，她二子，而且她二子也给她娶了一个教书的媳妇回来，李阿婆就觉得她们家高人一等，只同文化人来往。
良嫂笑容一顿，继续保持着微笑道：“我是来找李大嫂，阿香嫂的。”
听了她的话，李阿婆嘴巴一撇，把她放了进来，“进来吧。”
说着自己先走了进去，对着厨房大喊了一声，“阿香，找你的。”
说完就坐在餐桌旁，再没搭理良嫂。
而此时的餐桌坐了一大家的人，李阿婆两公婆，还有李家老二两公婆跟他们的宝贝仔，加上站在一旁拿着个包子吃的李家老大的大女李宝儿。
看到良嫂进来，其他人也只是略微抬头向她点了点头，只有李宝儿对她扬起个笑脸打了招呼，“良婶好。”
“好。”良嫂对她点了点头，见那李阿婆刚刚对她还爱理不理的样子，现在却对她孙子低眉顺眼，嘴里哄着，“乖孙啦，再吃个鸡蛋啦。”
旁边李二嫂听了不客气地对李阿婆说道：“妈，你别给杰仔喂了，医生说她要均衡饮食。”
李阿婆被说了也不生气，点点头，“是要听医生的话。”
而李二嫂从杰仔嘴里抢过那半个鸡蛋随意地丢到李宝儿的碗里，开口道：“给宝儿吃吧。”
李阿婆见了，瞪着眼大声道：“做什么要给个赔钱货吃，吃吃一天就知道吃吃，跟你那个老母简直是一模一样，都是赔钱货……”
李宝儿像是习以为常，只是低下头吃着手里的素包，也不敢动那碗里被弟弟吃过了的半个鸡蛋。
而其他人像是对这场景司空见惯，并没有开口说什么。
李老二对老婆道：“吃快点啊，要迟到了。”
李二嫂抱怨道：“还不是你这宝贝仔，吃得那么慢。”
“我们不等他了，先走了，反正有大嫂。”李老二站起来开口道。
李二嫂也顺势站起来，“好，那妈等下你叫二嫂送杰仔去幼儿园啊。”
李阿婆点头应下，“知道了知道了，我一定叫你大嫂送到，你们快点去吧，别迟到了影响不好。”
李老二公婆听了就拿起自己的东西出门了。
良嫂看了一会儿，皱着眉向厨房走去。
只见李大嫂正背着个婴儿，弯着腰刷着锅，听到脚步声转回头，“良嫂是你啊，你找我什么事。”
良嫂张了张嘴，想说下刚刚看到的场景，但是看着面前这个穿着工厂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的已经有些破旧了的厂服，才二十几岁的年纪眉眼就有了皱纹，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转头说起了此次来的目的，“你自己看看怎么打算，这份工又清闲工资也不比你上班差，按你技术，可能挣得更多。”
现在的工厂女工一个月大概挣八百来块港币，而做一件衣服5元，一天快的可以做六七件，一个月就有一千元港币左右。
阿香听了双眼一亮，但是想到什么又低下头，“但是我不仅要照看我小女，家里的事也要我操劳，我怕我忙不过来……”
良嫂看着她这样子就生气，忍不住瞥了眼客厅，低声道：“你脑子里想的都是什么，是个猪脑吗，你知不知道我刚刚看见你二嫂把杰仔不要的半个鸡蛋从他嘴里拿出来直接就要给你个女吃，而这你家婆都不愿意，骂她……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你两个女着想，我看你家婆就是个偏心偏到太平洋的，眼里只有她二子。哎，其他的我一个外人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你自己想想吧。”
阿香嫂听了低下头抹了一把眼睛，好一会儿才重新抬起头看着良嫂道：“我做。”
＊
良嫂走了之后，阿香嫂走出厨房看着这个家，四十来平方的小家，一家九口都挤在这拥挤的地方，转过身都能碰到人。
而她家老公作为李家老大住着最小的房间，套房里最大那间房十几平米是李家老二一家的。
每天起床她都有做不完的家务，李家两老说现在是他们享福的时候不用做，李家二嫂一回来就说今晚要给学生批作业，或者今晚要给杰仔补课等各种借口不做，而李家两老反而不说什么都赞成不用她做，最后就全是李家大嫂她自己一个人包完。
只有李大嫂女儿看妈妈那么辛苦，抢着帮做。
而李老大每日天都不亮就去工地搬水泥，到了晚上再一身疲劳地回来，回家吃的也是大家剩下的残羹冷炙，只有李大嫂心疼她男人给他加热了一下，这样都被李家阿婆大骂浪费煤气。
李大嫂站在客厅，回忆着每天的日子，恍惚着她们一家都是怎么过来的。
这时李阿婆看她站在那里，嘴一张，刻薄道：“还不快点，送杰仔去幼儿园。”
李大嫂看着李阿婆，张嘴道：“妈，我还没食早餐。”
李阿破听了声音更尖锐，“吃什么吃，先送了杰仔去番学，快点了你个木薯。”
李大嫂张了张嘴，伸手去牵杰仔的手，哪知杰仔看了她一眼，嫌弃道：“我不要她牵，学校里会笑话我的。”
李阿婆忙哄道：“不牵就不牵，我们杰仔真聪明。”
李宝儿站起来走到她妈妈面前，紧紧地牵着她妈妈的手。
李大嫂感受到手心里小小的手，眼眶发热地低下头，摸了摸女儿的头。
“妈，那我们走了。”
“等下。”李阿婆看了眼餐桌，然后看着李宝儿道，“个衰女留下来收拾餐桌再番学。”
李大嫂抬眼目光直直地看着李阿婆，“妈，宝儿番学也要迟到了。”
李阿婆双眼一瞪，“迟到就迟到，她个衰女还上什么学，就应该在家帮着做事……”
“碰”的一声，李大嫂牵着女儿走出去关上门，留下李阿婆一屋子的骂骂咧咧。
李宝儿晃了晃妈妈的手，有点担心，“妈咪，要不然宝儿洗了碗再去番学，我跑得很快的，不会迟到的。”
李大嫂忍住眼里的热意，偏头，“不用了，以后都不会用了。”
李宝儿对妈妈话里的话懵懵懂懂，但是看着妈妈一瞬间迸发的神采，她好像又看见以前的妈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