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辈子很短的, 很快就过去了。
当这句话出现在在场三个魔族的脑中时，他们又不约而同地意识到了另一个问题。
摩洛克，妖精族现任挂名族长, 时年一百三十五岁，长生不老的本种族平均寿命为五百岁, 他才过了连三分之一还不到。
阿斯蒙蒂斯, 作为魔女的同时又是色|欲的化身, 像她们这样的存在，在打破唯一的那道禁令前都是不老不死之身。
魔王，真实年龄不详，履历不详, 恐怕只有他自己和那些活得更久的或是其他高位者才知道, 但唯独每一个魔族都打从心底里清楚, 对方的实力足以统率整个魔界。
也就是说——
在今后的生命里，每逢午夜梦回, 想起像这样尴尬到极点的社死现场的日子，还有很多很多年。
而他们现在最不想出现的状况, 自然而然的是同一种。
然后它就这么到来了。
“咦？”奥萝拉奇道，“你们俩也在啊？”
摩洛克：“……”
阿斯蒙蒂斯：“……”
早知今日何必偷溜摸鱼啊！！！！！
在勇者的身后，在她看不见的角度, 他们陛下用那双暗红色的眼睛似笑非笑地望过来, 两个划水摸鱼的魔族登时满后背冷汗压力山大。
……等等，如果他们没记错, 陛下今天应该是有课的吧？
“是、是啊——”
阿斯蒙蒂斯也无愧于大风浪见多了的，强撑着微笑应道：“我也不是特意来这边的，有事得去附近的领属一趟，所以顺道经过来看看。”
当着顶头上司扯谎还得扯得不露破绽是一种什么体验？紧张, 刺激，肾上腺素飙升——但再来一次就免了！她可不想被抓包第二次了！
言罢，她飞快地瞥了一眼隔壁的隔壁桌的摩洛克，不动声色地撇清了关系，“但是那位小朋友是什么情况，我就不清楚了呢。”
大家大难临头各自飞吧！
摩洛克：“……”
这家伙——地址都还是他告诉的！！！
“我也是差不多的啦。”
为了不连着爆出仨人的身份，他当着同事和上司的面彻底地抛弃了羞耻心，用惯有的那种天真可爱的语气笑道，同时还暗搓搓夸了自己一把。
“最近都在专心忙别的事，好久没来了嘛。但我真的超——想念姐姐做的点心的，所以有机会顺路就赶紧过来了。”
……给条地缝让他钻进去吧！
阿斯蒙蒂默默咬住了下唇，救命，不笑场好难，她好后悔没有带块刻印水晶过来把这几句话录了以后无限循环给对方听。
想到这里她不由又看了一眼脸色微妙的魔王陛下，算了，还是先活下去再说。
奥萝拉：“……你们俩，顺的是同一条路？”
“对对对——”阿斯蒙蒂斯连连跟着点头附和，又反应过来不对，马上刹住话头改口道，“不是不是，准确来说，是同一天。”
“这不就是嘛。”
她眨眨眼，“不然我们也不可能正好在这儿碰到，世上的缘分可真奇妙啊。”
“哦……”
只见勇者将信将疑地点点头，又向他们的顶头上司转过去。
“那你先在这坐会儿吧，”奥萝拉跟这名新捡回来的冒险者吩咐了一句，“我进去找个人，她应该在里面忙。”
——要命了！
眼看事情在往最不希望的方向一路狂奔不复返，俩魔族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手脚更是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殊不知他们的头头此时此刻也是同样的想法。
眼瞅着勇者的身影消失在门后，伪装成一般通过冒险者的魔王大人随便挑了个位置坐下，三者的座位成了完美的等边三角形。
寂静。
长久的寂静。
“给我一个解释。”黑发红眼的魔王说。
——只要他先发制人得够快，就没有人能质疑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摩洛克：“………………”
阿斯蒙蒂斯：“………………”
救、救命，压力好大，他们仿佛已经能看到工资长出翅膀飞走了！
“陛下，是这样的，”阿斯蒙蒂斯假咳一声，熟练地抛出了刚才的说辞，“这里毕竟是王都的必经之路，又有那个科尼利厄斯·格什文在，我觉得多打探一下也不是坏事。”
魔王的视线划过她，转而投向另一位，“你呢？”
“回禀陛下。”
摩洛克对答如流：“现在正是鱼人族的外出捕捞时间，我觉得岔开时间等他们都在再去更好。”
他在心里给自己这个答案打了个满分。
果然，他们可亲可敬的陛下似乎没有打算再继续追究下去——事实上恰恰相反，话题转移得如此之成功，表面喜怒不形于色的魔王大人脑内一晃而过“计划通”几个大字。
就在他准备揭过此话题并顺带只扣一个月工资以显示自己的宽宏大量之时，阿斯蒙蒂斯忽然开了口。
“说起来，”她道，“如果我没有记错，陛下今天应该是和哈特学士……”
魔王：“………………”
“哈特今日身体不适。”
他睁眼说瞎话道：“而我正好没有公务要处理，所以来亲自巡视一下进展，明白了吗？”
“鉴于你们出外勤有功，这个月可以多拿一半的份额当奖金，自己去贝鲁赛巴布那里领。”
——好耶！！
见好就收的俩魔族连忙如小鸡啄米般点头，“明白明白。”
懂的自然懂，大家都巴不得今天这一幕就当作没发生过，他们明白，他们清楚，他们已经完全了解了。
这平静表象下的波涛汹涌，外人哪怕在场都未必能勘破，更别提这家餐厅的其他人要么在旅馆休息，要么在那一门之隔后。奥萝拉一到后台，就迎面撞上了慌慌张张往正门走的罗丝。
“奥萝拉小姐。”
对方一见面就赶紧开了口：“太好了，我正想得去哪里找您呢。”
奥萝拉“咦”了声：“有什么事吗？”
“是……”罗丝有些犹豫，“有人想见您。”
等到真在临时充当会客室的小房间里见到那人，奥萝拉就明白了她的欲言又止是为何。
依罗丝所说，对方是直接从后巷那找上门的。
坐在扶手椅上的男人两眼笑得眯成了缝，但以给人的感觉而言——完全是一副笑面虎的模样，而且最重要的是，胸口上还别着熟悉的标志。
“初次见面，奥萝拉小姐，”那圆脸男人语气圆滑地问候道，“我是咱们这镇上商会的副会长。”
“初次见面。”
奥萝拉稍一歪头，笑着道：“德克商会？”
“那是当然，也没有其他家了。”
这副会长显然是有备而来，调查过她是子爵家出身，上来先绕着这个来了些想来平时经营得很辛苦的寒暄，奥萝拉一一应付过去，终于听他拐进了主题。
“我想，”他说，“奥萝拉小姐——或者说，奥萝拉店长，应该也知道我是为什么而来。”
奥萝拉尽职尽责地营业式微笑，“您请讲。”
“如今市面上发行的药剂，”他道，“基本上都出于德克商会，有的是我们自己研制，有的是商会外的药剂师寄售，不知道您有没有合作的意向？”
奥萝拉：“贵商会的合作条件是？”
“我们会抽取利润的七成。”
“但是相应的，”副会长又补充说，“我们可以帮助您销往全国的渠道，相信我，这是笔稳赚不赔的买卖。而且，这也是看在您的份上，换成别人都是八二分呢。”
这也太夸张了。
“多谢，”奥萝拉微笑不改，“不过还是不需要了。”
男人打量着她，“您确定不再考虑一下？”
“当然。”
她说：“想在贵商会寄售，应该不止那么简单吧，比如说，还有审核或者考核之类的？”
尤其是针对配方的。
“噢，那个不用担心，”圆脸男人含糊其辞道，“只是对药剂的成分和安全性做必要的保证。换句话而言，现在大家认可的都是德克的标准，一旦经过评定，往后的销路自然不成问题。”
“问题不大。”
奥萝拉笑盈盈道。
“我自己就是标准。”她说。
天到这里基本就聊死了，男人最后深深看了她一眼，说是如果想法有变还可以来找他们——虽然两人都清楚她不会改变主意了。
奥萝拉送人出去时对上罗丝担心的眼神也只是耸了耸肩，她可算是见过风浪的，区区这点试探还不在话下。
她回到前厅，就见外头的仨人正各望各的方向、各出各的神，这安静到诡异的气氛着实有点奇怪，但这就不关她的事了。
奥萝拉：“虽说现在不是营业时间——”
“不过念在两位都是熟客还特别过来一趟的份上，”她问，“特别供应也不是不可以，菜单就在桌边，新菜品也记录在上面，有什么想点的吗？”
摩洛克：“……”
阿斯蒙蒂斯：“……”
好机会，但是他们敢吗？
以及，是不是不小心暴露了些什么？
短短三秒的沉默。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一份蓝带肉排。”摩洛克果断道。
阿斯蒙蒂斯：“谢谢，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