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腊月注定是喜悦和焦急等待中度过的。
大部分人的录取通知书年前就已经到了。
也许是因为得知消息较早、有了谢庭宗送去的齐全资料和复习时不用像其他地方的知青一样每天劳心劳力上工干活的缘故,第三小队的知青们考得也还不错。
虽然没有林家人和谢庭宗、王璟尔考得好,但是,除了几个基础实在不好、初中毕业就下乡了的知青以外,约莫过半的知青都考上了,有的是还不错的大学,也有的考上了专业缺口比较大的大专,回城这个目标算是顺利达成了。
知青点一片欢天喜地,林家更是每天都处于喜气洋洋的状态当中。
腊月十七的时候,喜妹、谢庭宗和山娃的录取通知书就被邮递员送到了。
腊月二十三以后,芳芳和松娃的通知书也陆续送到了。
林家人之前乐呵的时候还不敢太过,怕通知书没送到会有变故,也怕芳芳和松娃没考上听了见了会难过,这下所有的顾虑都没有了。
在和林大伯商量之后,林老头大手一挥,在队上摆了一天流水席,邀请亲戚朋友和队员们都来赴宴,好吃好喝,热闹非凡。
按林老太的意思,原本是想直接摆三天流水席的,结果被林老头和喜妹等人集体否决了。
倒不是舍不得这点粮食和菜,主要是没必要这么张扬。
流水席嘛,热闹是第一位的,伙食虽然不好全素,但按乡下的习俗,菜里放点肉丝沾点荤腥、一桌上个炒河鱼之类的河鲜,也就够了,即便林家厚道舍得,也不会真的整条鱼大碗肉的往桌上端,那不是大方,那是坏了规矩。
真要那么办了,往后其他人家的筵席就不好办了。
近几年年景好,粮食都没有原来值钱金贵了,私下买还是能以不算高的价格买到的。
菜更是用不着买,刘大菊和林老太、刘爱红几家都种了不少,地里扯出来就能用。肉倒是值钱,可队上原本就有个规模尚可的养猪场,腊月初上也分了猪肉,凑一凑供流水席和过年用还是够了的。
也就是说,除了要额外花点钱买粮食备用以外,基本不费什么钱。
以林家如今的收入水平,摆上这样的三天流水席还不至于到让人心疼不舍的程度。
林老头老当益壮,在队上上工干活还能拿满工分;林老太在养猪场的工分本就不低,忙完了还能去摘摘桑叶茶叶挣工分;一家三口里头唯一一个不太能干活的喜妹在铁皮石斛那边也能分到不少工分,再加上林老头每个月能拿到手的补贴和之前积攒下来的家底,别说三天流水席了,十天林家都能请得起。
请得起归请得起,可一请就是三天也太招摇了一些。
第三小队近几年的日子确实好过了不少,但这也仅限于大家都能吃饱穿暖、家里小有余钱了,队员们的消费观念仍旧没有转变,都是能省则省、扣扣索索的性子。
林家的生活水平和消费水平在队上原本就属于比较好的,没必要在这种时候再多扎眼,被人说说酸话还是小事,就怕招了小人惦记。
林家虽说子孙繁茂,但架不住早就分了家不住一起了啊!
要是真的被人惦记上,家里老的老弱的弱,就算有民兵队时不时巡视,林建设也组织了队员们自发巡查,但这世上向来只有千日作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一时得意忘形换来日后提心吊胆,不划算。
林老太一个人争不过有正当理由的丈夫和老闺女,只得悻悻作罢。
一天就一天,一天她也能给办得热热闹闹的!
林老太铁了心要往热闹里办,林老头和喜妹他们也没想拦着,任她广邀亲朋。
临近过年,原本就是乡下最热闹的时候,在林老太的盛情邀请之下,林家五服之内的族人全都来了,还在走动的亲戚里能通知的也都通知到了,队上的人和没回家的知青们也全都来了。
流水席这天,整个第三小队都弥漫着一股喜庆的味道,要是不知情的人来了,保准要以为是有好几家一起娶媳嫁女才会有这么喜庆热闹的氛围呢!
一天流水席忙活下来,林老太累得不轻,但即便如此,她脸上的笑意也从未停下来过。
早些年她没少被人背后议论,说她把女儿养得太娇贵了,给不知道能不能养得住的闺女看病花了太多钱和精力了云云,不少人都在唱衰,觉得她疼闺女没用。
现在呢?还不是一个个都喜笑颜开地上前恭喜她生了一个有出息的好闺女?
对于亲妈这疑似扬眉吐气的样子,喜妹表示适应良好,老人家嘛,有点孩子气的报复心理是很正常的事情,只要她开心就好啦!
流水席过后没两天,就是过年了。
谢庭宗原本拿到录取通知书就可以办理回城手续了,但他还是决定留下来跟林家一起过完这个年。
他不回京市,王璟尔本着好玩和好奇的想法也没回,给家里拍了个电报,便也留在了第三小队过年。
谢庭宗劝了几句,没劝动,便随他去了。
于是,今年跟喜妹一家过年的又多了一个王璟尔。
喜妹还是看王璟尔不太顺眼,但看在谢庭宗的面子上,偷偷整蛊了姓王的几回便在谢庭宗的了然之下收手了,如今最多不大搭理他,不怎么给好脸色,倒没有再做别的了。
也正是因为没有继续遇上踩到石头脚滑之类的倒霉事,王璟尔才敢说留下来过年——不然的话,他对这个跟他似乎有些八字不合的地方还真有点犯怵。
不出意外的话,这回应该就是谢庭宗作为知青身份在第三小队、在林家过的最后一个年了。
坐在林家的饭桌上,回想起这几年的经历,他不禁有些百感交集,端起酒盅敬林老头和林老太道:“这几年多谢您二老的照顾了,无论是我还是我叔爷,都承蒙你们照料,要不是有你们,我和叔爷此时还不知道是什么光景呢!”
林老头抿了一口酒,摇头道:“我们也没做什么,当不得你这声谢。”
他是真的觉得自家没做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老头子觉着吧,早先谢庭宗没来的那几年,林家给谢知隶那边的帮助要稍微多一些,但也就隔三差五送两个鸡蛋、偶尔在别人看不到的时候帮着干干活、家里做肉的时候往谢知隶那送上几口……都不是什么值得拿出来说的大事。又没帮着平反,又没跟队上的人说他们之间有渊源让客气点,连谢知隶偶尔被公社拉去□□的时候也没帮上什么忙,谢家小子不埋怨他们只知道自保就不错了,还谢什么!
至于谢庭宗来了以后,他们就更没帮上什么忙了,连给谢知隶时不时改善伙食的事情都被谢庭宗揽去了,拉谢庭宗到家里吃个饭吧,这个小辈还客气得很,没少送东西不说,还没少帮忙做事,他们两个老的哪好意思受这份谢哦!
林老头这么想的,也就这么说了出来,林老太听了也直点头,表示自己非常赞同自家老伴说的。
“就是,真要说谢,也该是我对你爷爷说谢,当初要不是他好心给我留了两个白面馒头,我说不定就死在山上了,更别说遇见我家男人生下几个娃儿了。可惜好人不长命,不然我还真得跟他好好道声谢。”
谢庭宗哑然失笑。
他对早逝的爷爷没什么太深的印象,感情自然也是有限,听林老太这么一提,只伤感了一瞬便罢了,反倒是对林家二老不居功甚至打从心底觉得那些照拂不算是功的说法有些感慨。
在过去几年那种人人恨不得躲着或者干脆打击被下放的坏分子走资派走的时候,能像他们那样因为一点除了他们没人还记得的恩情释放善意已经算是难得的善举了,更别说这几年来对他亲如子侄的善待了。
甚至于,林家对谢知隶的善意和照拂,说是救了当时如同惊弓之鸟一般的谢知隶一命也不为过。
谢家如今仅剩谢知隶和他二人,他们俩都深受林家照拂,这才是真正的大恩,结果到了林家二老嘴里,倒成了不值一提的小事了。
谢庭宗倒无意跟二老争辩,只是暗下决心,往后一定会好好照顾同在京城的喜妹,并时不时回来看看二老。
喜妹不知他心中所想,还在那因为他们之间的客套来客套去而发笑呢:“不是都好几年没这么客气了嘛!怎么偏生到了这时候又客气起来了?看着怪好笑的。”
王璟尔也觉得气氛有点怪怪的,但自认在谢庭宗面前是个弟弟的他又不敢说出来,见喜妹说出了自己不敢说的话,顿时看向她的眼神都变成了看勇士的眼神。
看在过年的份上,察觉到他眼神的喜妹没有直接瞪回去,而是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然后偷偷翻了一个小幅度的白眼。
瞎看谁呢!讨厌鬼就是讨厌鬼,眼神里都透着一股横劲儿,瞧着就不舒坦!
林老太没瞧见老闺女翻的白眼,也就没察觉到老闺女和王家表侄子之间的不对付,乐呵呵地笑道:“喜妹说得没错,都是自家人,瞎客气啥!”
谢庭宗倒是发现了喜妹的小动作,但也没有说出来,无奈地看了她一眼,眼神里满是温柔宠溺:“那我就不说这些客气话了,先祝大家新年快乐,一年更比一年好吧!”
被他这么一瞅,原本还理直气壮的喜妹突然有点心虚,总有种自己大过年的还不待见人家孩子结果被家长抓包了的感觉:“……不瞎客套才对嘛!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