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苏姑娘担心,景川便道:“咱们说好了一品轩会合,他们会记得的。”
话落,他轻捻着手指,似是思忖着什么,苏浅察觉到长久的沉默,便圆场道:“大人出门常常这般吗?被人围追堵截的?”
“是啊,从小到大皆是如此,若我不愿被人瞧着,便只能去找没人的地方躲清静。就像往日元宵佳节,我都是独自乘着画舫,瞧瞧两岸元宵佳节之风光便罢了。不过,说起来,苏姑娘乘过画舫吗?”
“未曾。”
“那,某带苏姑娘去坐坐?”
“既如此,多谢大人了。”
说罢,两人来到一雅致不俗的画舫前,景川先行走上画舫,然后转而伸手到苏浅面前,苏浅看着眼前修长如枝,无暇犹玉的手,忐忑迟疑:她要搭上去吗?
她不知这儿的女子需要如何矜持,如何守礼。虽懒得遵守,却也不好贸然违背。但既是少卿大人先伸出手的,那么想必搭上去便不是失礼的。
不过犹豫一会儿的工夫,苏浅手心就冒出了汗。她突然后悔从前上学时太乖巧了,自己若是经验丰富的老司机,而不是画三八线的一张白纸,此刻便能淡定从容的放上去,而且还可以顺便揩一把谪仙的油。
暗自鼓劲儿了自己一会儿,苏浅低头看着脚下的踏板,将手放了上去,放上去的瞬间,苏浅顿时觉着自己方才的忐忑好蠢,明明这少卿大人也没有多淡定嘛!手心的汗比她还多呢!
画舫内,灯火通明,馨香宜人,温煦和暖,仿佛春日般别有洞天。
苏浅与景川相对而坐,因着帷帽憋闷,坐定后,她便摘了下来,之前茹嬷嬷点的梅花妆也显露了出来。
苏浅白皙,又不喜胭脂,茹嬷嬷便只点了一枝梅在她的额间。烛光中望去,犹旷远雪地中傲然挺立的梅。
苏浅察觉到大人直勾勾地瞧着自己,便轻点了额头,促狭道:“以大人的风华点上这梅花妆,定是比我好看多了。”
景川自觉失礼,连忙低头道:“粗鄙一人,怎可与倾城蔽月的苏姑娘相较!”
又被称赞,苏浅瞬时慌乱,暗恨自己不争气,转而看向小窗外的风光。岸上灯火错落,人影参差,朦胧似月,缥缈如烟,如梦境般,恍惚中,不知身是客,梦中人。
余光瞥见少卿大人拿出了一物件,苏浅好奇便瞧了过去,竟是一兔子灯。
“年间,闲来无事,做了这个。”
景川扶着兔子灯,不知该如何相送,便先悄悄儿地将小兔子往苏浅面前挪了一小步,仍觉甚远,便又挪了一小步。抬头估量,发觉刚才那两步似是没动一般,抿唇皱眉,发愁得很。
苏浅轻巧夺过兔子灯,嗔他道:“作甚呢?倒是给我瞧呀!”
“本就是给苏姑娘的!”景川终于说出口,顿时松了口气。
苏浅没去看少卿大人,只盯着小兔子灯瞧,“大人,您瞧它多邋遢呀!小舌头还伸在外面。”
“我以为这样瞧着可人讨喜呢!”
见苏浅未语,景川急了,“若不然将舌头去掉?”
“大人,你好狠的心,竟然要割我家小兔子的舌头!”
景川急切摆手,“不是的,我···”话未说完,便见苏姑娘眉开眼笑,原是故意逗他的。
景川放下心来,见苏姑娘欢喜便趁机将河灯拿了出来:“苏姑娘,放荷灯吗?许下愿望,顺水漂流,祈得天佑。”
苏浅暗自摩挲着兔子灯,缓缓道:“我写不了啊!”
景川方才意识到,苏姑娘从小被苛待,如何能习字,可他竟全然不觉,犯下这般过错来,使苏姑娘难堪。
苏浅见景川十分愧疚,便大方笑道:“大人代我写吧?我想个头再高些,能到大人的肩膀,好不好?”
景川勉强扯了扯嘴角,提笔写了下去。写完后,苏浅便捧过自己的那只荷灯催促道:“大人,你的也写了呀?”
景川书毕,便被苏浅拽着来到船头,她倾身跪坐在边缘,夜色中的曲河幽深寂远,微波荡漾,苏浅欣喜道:“大人,我们一起放进曲河中吧!”
两只小小的荷灯散着点点微光,悠然摇摆着飘去前方,苏浅转头看向少卿大人,发觉他仍低头沉思着,玉手捞了一把水,出其不意地弹在了他脸上。
景川一惊,抬头见苏浅巧笑嫣然,只听她说道:“大人莫要忧郁了?明明丢脸的是我,怎的哄人的也是我呢?”
“苏姑娘,抱歉。”
苏浅望着他的眼睛,认真道:“嗯,饶恕你了!”
“嘭”
倏地,烟火纵横四散,十色陆离,铺满了万里长空,苏浅激动地拽起少卿:“大人,快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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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浅姐姐,你怎么被表哥骗上画舫的?你知道···呜呜”
苏浅和少卿大人看过烟花下了画舫,恰与众人相遇,阿年兄妹、清依兄妹、云朵几人都望向她与少卿大人。
苏浅正想与清依阿年会合,便听清依这样说着,只未听清,清依便被她哥哥谢彦稍稍捂了嘴。
清依旁边站了一羸弱男子,一身风流病态,见谢彦如此便瞥了他一眼,谢彦似是很怕他,赶紧松开了自家亲妹妹。
正当苏浅在旁好奇时,身边的景川上前,躬身一礼道:“太子殿下。”
苏浅听罢震惊:那人竟是当今太子吗?
景川见苏浅未动,便轻声提醒:“苏姑娘?”
苏浅反应过来,忙道:“给太子殿下请安。”
“免礼。孤微服出宫,本是想找淳之闲话一番,未曾想他倒是佳人在侧,好不快活啊!”
这位太子殿下说话语调听着轻佻,可却意外地不引人反感,颇有些狂放不羁的名士之风。
只听他又道:“这位便是苏姑娘吧?伶牙俐齿否?能说会道否?”
收回那不引人反感的话,苏浅心道。
景川上前一步,语气急急:“太子殿下?”
那太子殿下挑眉,憋住笑,也不逗他了,道:“是孤逾越了。”说罢,他看向清依,道:“时候不早,也该回宫了。路上同行,孤送谢家兄妹吧?”
景川与谢彦同时道:“多谢殿下。”
太子殿下一行走后,苏浅和阿年也自觉该回了,景川一路相送至了清风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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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苏浅自是又起得晚了些。洗漱后,她便被茹嬷嬷陪着用早膳。
知秀收拾着里头的床铺,见着床头那兔子灯,不禁问道:“姑娘,这兔子灯还留在床头吗?”
苏浅不太自在,舀着粥道:“就放那儿吧,瞧着怪好看的。”
旁边的茹嬷嬷夹了个菜包放进苏浅的碟中,颇有深意地问道:“姑娘昨日与小景大人一起乘了画舫,他未与你说什么吗?”
“未曾啊!他该说什么吗?”
茹嬷嬷笑道:“元宵佳节的曲河画舫,大多是男女互通心意后,约着共乘的。”
苏浅听罢,心头震荡,拿着汤勺的手一下子顿住了,不过马上她便又找了一个由头,磕磕绊绊地解释道:“昨夜,有些不同,少卿大人他被追着,我们二人只得找个画舫躲清静。”
茹嬷嬷见自家姑娘有些逃避,便不再多言,反而提到昨日遇见太子殿下的事:“老奴是不曾想这么快便见到太子殿下了,亏他也还记得老奴呢!”
苏浅压下旁的心思,应道:“您在先太后身边多年,怎会轻易忘记您。”
“也是,当年太后还在的时候很疼太子殿下的,常将他留在自个儿宫中,只可惜太子他先天不足,可把太后心疼坏了。”
茹嬷嬷似是陷入了回忆中,沉思了会儿,又问道:“姑娘想不想听些宫中往事?”
“可以听吗?”
“没什么秘辛,皆是些老人都知的。
当年啊,咱们陛下算是先皇看中的一位皇子,只唯一一点,无后嗣,让先皇万分不满。太后她心知陛下对皇后情根深种,便找来皇后商量,进三个新人,先把后嗣诞下来再说。
皇后同意了,岂料陛下倒是生气了,去找太后她老人家据理力争。母子两个吵得脸红脖子粗的,还是皇后赶来,才劝了下来。你知道当时皇后她是如何劝解陛下的吗?”
苏浅怜惜皇后处境:“再大度,也不会真心···”
茹嬷嬷摇头:“我倒觉得皇后娘娘是真不太在乎,我还记得她当时一巴掌把陛下拍了个踉跄,怒声道:‘都走到今日这一步了,你不把皇位拿下,是要我等到新帝继位陪你去死吗?’!”
苏浅讶异道:“当真?”
“当真。是日夜里,太后她就做了噩梦,惊得满头大汗,握着我的手说:‘茹儿啊,我梦见我的儿子和儿媳换了身子,我的儿子成了女子,我的儿媳当了皇帝,坐拥后宫三千佳丽。’”
苏浅喜笑颜开,茹嬷嬷又道:“太后走的时候还说,这女子生于世,不容易,性子该像皇后这般洒脱,才能过的好些。”
“正是如此。”
“可皇后娘娘也有不如意的地方,就是太子殿下。
当初怀上太子时,陛下已然登基,宫中只有为陛下生育过的三个老人,太后认定无人敢造次,陛下忙于朝政,皇后娘娘又是个心大的,就这样让歹人有了可趁之机。
太子殿下早产,生下来便体弱多病,这么多年一直是压在皇后娘娘心头的病。”
“这歹人是?”
“大皇子的母妃,当年就被赐死了。”